剑与风
当两个活得太久,自己也数不清年岁的老怪物凑到一起,总有一个会轻蔑另一个。
那人笑他古板无趣,他嫌那人虚伪造作。
戚寒衣早习惯了高处不胜寒,以至于——当有只矮个的粉脸娃娃叉着腰揣着剑,大言不惭地挑衅自己,他少见地被逗笑了。
风刃撕碎对方不过敲个响指一般轻松。
他每每回忆起二人初见,后悔,尽是悔,悔为何留那妖孽一命又一命。
萧湘夜做过牧羊人,做过乞丐,甚至做过王,他已经活得自己都腻味了。
长生到求死真是种悲哀。
这些年里,他又混了左护法玩玩,无趣得要以头抢地。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体会爱情,于是他找上了一个随时可以杀死自己的仇寇。
……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随时会尸骨无存的边缘试探,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有趣的事了。
戚寒衣被此人烦到了什么程度,见到他便下意识抬手——下一刻就可以把对方拍进地里。
第一次不得手,他就没再狠过心。从悬崖到平地,他在和一个少年纠缠,返璞归真似的挑时间与他作弄。
这个人虚伪,化出可爱的面容迷惑世人,用俏皮话讨欢心,正因为他知道,才会瞧不起一个永远披着羊皮的狼。
有天萧湘夜带着药罐子来,当着他的面疗伤。他明知伤口会自愈,偏要在人前袒露胸膛——或者说纯粹为了折腾自己。
戚寒衣冷笑,一挥手让烈风咬碎了所有药材,丢他一张臭脸,看那人惊诧的神情中,居然带着一丝欣喜。
他莫名其妙把人上了。
与几千年无色无欲的生活告别,第二天两个神通广大的老怪彼此拳脚相加。
满头包之后,萧湘夜身上的伤几乎是立马痊愈了,他看着自己气急败坏的模样,指着自己,眼泪都笑得迎风飘,他回了那混账一句——小心把腰笑断了。
那人愣了一秒,扑到了床上抹脸,一边捶着被子,跟着大声咳嗽起来,快笑岔气了。
他跟他说:好玩不?
“好玩,太好玩了,我指望咱们以后天天来!”
想得他妈太美。
戚寒衣一连数月飞得不见影。
那少年也跟着找遍了七族大地,顺道拜访了不少亲朋好友。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闹孩子脾气的时候,戚寒衣很理智地主动找上了门,他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骚扰你还需要理由吗?”
告辞!
他从来不是好惹的人,尽管他们两个熟得不能再熟。他总在一个有一个夜晚,抚摸着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庞,手上却在蓄力——
我不止可以把你撕碎,还可以叫你灰飞烟灭。
只需要在刃上抹一丝血,穿过那人的心脏,他便想投胎也是做梦。
兴许是在人情冷暖中泡得太久,再找不回漠视万物的沧桑感,他渐渐没什么欲念去抗拒少年。
这只心黑面热的崽子一直在打破他底线的边缘徘徊。
他不是无根之萍,不能够忍受对方口中杀灵族如杀狗的话语。戚寒衣是个没什么天赋的普通子民,只有与生俱来的力量。
他问风儿:我该何去何从?他没有责任为灵族悲哀或是战斗,但胸腔中的热血会浇灭情欲——他死不承认爱过什么人。
他问自己,早与亲族断绝了关系,至于?
于是相识的第三百年整,萧湘夜给他备了全套的散心计划,年初,雪落,他们在楼阁相遇,他抓住少年的臂膀,似要亲昵地将人扯进怀中亲吻。
萧湘夜依旧是那甜甜的笑容,直到左半身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眼中的汇成春水的深情尽化作了失望与无措。戚寒衣下手时便做好了一切准备,但他没意识到,这样根本杀不死对方。
只会被倒打一耙。
萧湘夜抽出日曜剑,拖着残破的身子,撞上他手中刚刚凝成的风刃。
那时说来快,也不过几个瞬间,他的武术烂出天际,轻易便被对方击破。
人容易被被激烈的情绪冲昏头脑。
没有人教过他何为对错,何为狠毒或者决绝,他只是一股暴怒堵在胸口,闷得要窒息。
他怎么不令烈风将这这可憎的贼子撕成血沫?
但他看到萧湘夜的惊愕与惶恐,满意地笑了,一口血呕到他身上,临死也要脏了他的衣服。
他没死成。
萧湘夜已经闲到去学神族的“杂耍” 术法,譬如比抓只小狗儿养还要有意思的——造个同生共死的器灵。
从古至今也没活物做过这种事,但他做了。
他要多谢主君豪爽地撇下那蛀着虫的破书,他知道自己起码还称得上是前无古人,敢于将魔爪伸到无辜之人身上。
他抽了戚寒衣快丢走的魂,按部就班地,打进了日曜剑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一个只晓得埋怨或是指责自己的话唠在耳边,只觉得天地失色毫不为过。
他等到了一个新生的小生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