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天下(1)
【一】
冬日已过,宫墙的杨柳开了新枝,生意盎然,前朝后宫一片万象之气,然卧病在床的帝王却沉沉叹气,屏退甘泉宫常侍从奴婢后,沉寂片刻,耳边传来脚步声。
“你来了。”
江珩一听便知来人,以往她经常在这个时辰来,只是近来朝廷开年政务繁忙,算起来,她已有半月未踏足此地。
哪怕半月未见,江珩依然能在她踏进宫门的一刻察觉出来,这是相处多年夫妻的默契。
魏苻坐在床榻边,又看一眼放置的药,可知他未曾按时用药,皱眉道:“二哥怎么不喝药?近来听董进说你病又重,原是任性不肯服用药物吗?”
她说着拿起汤药,舀了舀,发觉还温热,“二哥别任性,吃了药身子才会好。”
她这么温柔贤惠,倒叫江珩哭笑不得,在他的记忆里,她很少有这么温柔可人的时候。
他没有应,只是伸出手阻拦她的动作,“眷眷,药先放下吧,我想同你说说话。”
魏苻看他一眼,也听话放下。
江珩看着如今容光焕发,端庄贵气的她,从一阶农女翻身成为皇后,如今更是大周朝的天后,掌军国大事,曾经的青涩活泼不复,取而代之的是统治者的威严强势。
她还会露出些微少年时的神态,但已经坐上尊位,正朝着至高位走去。
魏苻见他呆呆看着自己也不发声,笑道:“二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江珩回过神,轻轻一叹,“看着你,倒叫我想起当初,第一次见你时,你还只是个小姑娘,胆小怕人,谨慎,时过境迁,你如今已是一国天后……”
他说到这里倒像是想起什么,便不再继续。
魏苻唇瓣轻扬,“二哥说的那不是我,我胆子从未小过,二哥曾说我卑微轻薄,二哥怕是病糊涂了。”
江珩呆滞两秒,心中酸涩,“眷眷,你还在怪我?”
魏苻没有作声,江珩更是难受,不觉手紧紧攥住她,“纵然当年我与凤倾城有过情缘,但皆是为攻打大月,那都不是真的,眷眷,你真的厌我至此?”
“这些年,我都听你了,你想当皇后,我也让你当了,你想当天后,我也不与你争执,可咱们相处这么多年,我始终觉着,你心太冷,从未将我真正放在心上。”江珩竭力想证明什么,但看着她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又噎住。
“二哥,我没有。”魏苻说,她按住他的手,让他冷静下来,知道他敏感的性子又起,无奈道:“我从未在意过凤倾城,我心里也是有二哥的,二哥可别吃心,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胡思乱想?”江珩心里想笑,“眷眷,你以为你在外做的事,我不知道吗?这几日你频繁召见秦慕白,在御书房畅谈多时,是真为国事,还是与他另有私情?”
“当年在军营中,你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对你可谓尽心尽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看你的神色,分明同我当初一般,而你……”江珩说到此,胸腔中一股气,“这些年你也是极为重视他。”
“何眷。”江珩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定定的看着她,“你与他到底有没有私情?”
魏苻神色自若,看着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她沉默两秒,如实相告,“二哥,我与秦慕白,没有私情。”
江珩见她没有撒谎的样子,但心中疑虑仍存,他是知道的,她惯会撒谎,能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我们没有私情,但腌臜之情倒是有。”正当江珩情绪平复时,魏苻又语出惊人,他气得急急咳嗽。
魏苻将他按下去给他顺顺气,语气不冷不热,“二哥,你非要给自己找气受吗?”
“什么时候的事?”江珩好容易顺住气,问她。
“攻入京城前一晚,我召见他,随后,宠幸了他。”魏苻说。
江珩一把甩开她,红着眼看她,心中又气又委屈,“何眷,你我少年夫妻,我待你如何,你却又如何待我?你这样,对得起我?我如今缠绵病榻,你却与秦慕白私相授受,是我自己给自己找气受吗?分明是你有意让我发火!你是要气死我!”
魏苻按在他胸膛上的手帕一顿,抬眸定定的看着他,“二哥是在指责我不恪守妇道吗?”
江珩没有出声,魏苻继续淡然道:“二哥,我们同坐皇位,你为天皇,我为天后,二哥后宫佳丽三千,有这么多妃嫔,为什么要求我独守空闺呢?”
“那不一样。”江珩话还没说完,魏苻就打断他。
“有什么不一样?”魏苻端坐着看他,眉目尽显凌厉,那模样,仿佛当年在战场上的女杀神,“我与二哥平分皇权,可在二哥心里,我终究低你一等吗?二哥能宠幸后宫佳丽,我就不能有一两个男宠,为何要守着二哥你一人呢?”
江珩饱读诗书,此刻却不知如何反驳她,他思索半天,用女子之身驳斥她,“何眷,你毕竟是女子,还是一国天后,你这样把我的脸往哪儿搁?这种事难道光彩吗?”
江珩心中气她,可又无法放她离去,更狠不下心杀掉她,诚然,他如今已没有这个能力动她。
纵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与常人有异,但相处多年,他早就离不开她,她是他年少钟情,他们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到如今,彼此间骨血灵魂相融,有那么一瞬间,他在何眷身上看到自己,可很快又将那影子脱离。
“二哥,我不止是女子,我还是天后,秦慕白是臣,他受我宠幸是应当的,二哥不能只看到我的女儿身。”魏苻说着,帕子替他拭去额角的细汗,又轻声软语,“二哥,你不要气了,我心里还是有你的,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原配,慕白只是男宠罢了。”
“我同他试过,但回过味来,还是二哥你最厉害了。”魏苻哄着他让他别再发火。
江珩紧皱的眉头虽然松缓下来,但心情并没有就此缓和,他别过头,声音也清冷刺耳,“今日是男宠,来日未必,只怕我走了,你便要迫不及待同他苟合了吧。”
魏苻轻凝眉,帕子都攥起来,“二哥说话未免太过难听了些,当初二哥与椤瑾倾,等倾城在一块儿厮混,这几年宠幸妃嫔,我有说过一句话吗?只是一个男人,二哥一定要同我置气吗?”
魏苻说着,眼中忍不住沁出水雾,嗓音也哽咽起来,“我与二哥的情意,就这般浅薄吗?”
江珩已经有些麻木,他转过头,痴痴的看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她是他此生挚爱,有些时候,他真的很气她,可无论怎么气,他也动不了杀心,真是被她拿捏在手一辈子。
江珩心中呜呼哀哉,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疲惫的他没有再声嘶力竭的指责她,只是闭上眼,“何眷,我是知道你的,你闹这么久定然不会知足,二哥只想劝你一句,无尽的欲望就是杀身之祸。”
“二哥的话,我是听的。”魏苻没有要同他争辩,见男人没有再气她与秦慕白之间的种种,她面色和善,轻轻伏在他胸膛上,神色愉悦的说:“二哥真好,我最喜欢二哥,往后碧落黄泉,咱们都一处。”
江珩听这话,心中的气又消了些,他习惯性的伸手放在她的背上拥着她,还未出声,便听她又继续。
“二哥,有件事,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你。”江珩冷静下来后,魏苻提起心中的疑惑。
“你说。”江珩眼中不解。
“这些年,你真的没有给我用什么无法生育的药,香料什么的?”魏苻起身,小脸皱巴巴的,按住他的手,迫切的想知晓真相。
江珩心累,也很无奈,“眷眷,咱们夫妻多年,你一直不信任我吗?”
“我爱着你啊。”
他说着伸出手,她重新回到他的怀抱,感受他身体的温度。
听到这话,魏苻心中也有动容,更是酸涩起来。
二哥没有给她用什么药,她自己从小到大身子也算康健,为何就是不孕呢?后宫这么多妃嫔都能生,偏就她一人不能。
虽然膝下有皇子公主,可到底不是自己的,还是有些遗憾。
魏苻和他道歉,“二哥,是我的错,你别气了,我只是有些遗憾,没有一个咱们自己的孩子。”
江珩没有动气,他如今已经没有力气再生她的气,何眷就像日正当空,而他却因毒已渐落西山,他还能管的住她吗?
他管不住。
【二】
魏苻顺从自己的心意登基,她戎马半生,这大周江山有一半都是她打下来的,纵然江珩在时他们同坐皇位,但到底是一个天后的称呼,并非真正的王者,如今才是真正登基的时候。
魏苻把持朝政多年,亲手提拔的文武众臣早已压过江珩一脉,在登基一事,除几个顽固的旧臣,其余反对之声尔尔。
无论如何反对,以前朝旧事举例,魏苻都能坦然应对,她的政策也最能堵住幽幽之口,军权在她之手,政务也游刃有余,江珩几个儿子都还年少,实在是她登基的大好时候,即便皇子登基,以她皇太后的身份,仍能垂帘听政,可她已坐上龙椅,为何要见不得光?
既然如此,往后不必垂帘,把帘子撤掉。
文帝崩逝,未有遗诏,天后临朝称帝,于应天门登基,改国号,武周。
魏苻称帝后朝政并无太大变动,唯一有变不过是称呼上的变化,她不再是天后,而是真正的女帝。
望着底下朝臣,魏苻心中感慨,她终于达成自己毕生所愿,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三】
魏苻从睡梦中惊醒,原是外头的惊雷霹雳,她沉沉叹一声,缓过来后吩咐外头的婢女,“来人,掌灯。”
“是,陛下。”
未央宫内灯火燃起,身边的男人也很快苏醒,精装的腰身,结实的胸膛,在烛火的衬映下显得格外诱人,何况男人还拥有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庞,宛若天上清冷神君临凡。
“吓到了?”男人拿起薄被替她遮掩,结实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平日冷冽的声音此刻柔和得不行。
魏苻看他一眼,又缓缓躺下,“无事,只是被雷惊了下。”
秦慕白随她一起躺下,依然圈着她,在她洁白的肩处轻轻落下一吻, “这几日你国事繁忙,总睡不好,别太逼自己,眷眷。”
听到这声“眷眷”,魏苻眉头一挑,看过去,“胆子越发大了,连朕的名讳你都敢直呼。”
秦慕白知晓她性子,替她盖上被子,刻意回避她的责问,“夜里凉,仔细着些。”
魏苻按住他的手,定定的看着他,叫出他的字,“简礼,你要称朕陛下,往后别叫错了。”
秦慕白淡淡一笑,“我和先帝,到底不一样是吗?”
魏苻拾起他的手,“江珩是朕的皇夫,你是朕的皇妃,当然是不一样的,但即便如此,朕心里也是有你的,江珩已离世,别再名分上计较这些了。”
“陛下心里有我?”秦慕白当真想笑,可又无可奈何,“陛下近些年后宫佳人不少,除臣以外,大月的凤贵君,武元侯武家公子,颖川郡王的世子,陛下的眼光真好,这么多人进宫,你这些日子,都快把我忘了吧。”
“你怎么同先帝一般?”魏苻笑了,“患得患失不是你原本的样子,简礼。”
秦慕白心中酸楚气愤,静静的看着她,俯下身,在她唇齿间发泄,手也不闲着,魏苻也没有阻拦,手攀上他的胸膛,二人都有些歇斯底里。
等他好不容易松开她,魏苻才哄着他躺下,片刻后才叹息道:“我召见男宠,除享齐人之福外,就是不解一件事。”
“什么?”
魏苻没有再多说。
对于当初在床榻前的询问,魏苻还是不信的,她这人极其自负,没有孩子怎么也不相信是自己的问题,从前只与江珩一人,如今,自她登基以来,也试了几个男宠,但都不见效,她终于彻底相信。
没有孩子真的是她的问题,不是江珩的缘故。
思及此,魏苻还是有些不甘心,道过后便也因国事放下这事,对比孩子,到底还是政务重要。
见秦慕白一脸好奇,魏苻没有回他,只是凑上去堵住他的嘴,红纱帐下,鸳鸯被里红浪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