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47章
江彦的母亲自杀了。
他的母亲,裴绪的小姨。
小姨年轻的时候下嫁了一个从山沟沟里出了贫苦大学生,还闹的跟家里人决裂,这是当初闹的圈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其实也没什么了,虽然与家人决裂,小姨她自己有家底,日子也不会过得太惨。可悲就可悲在了,嫁给了一个凤凰男。
江彦的父亲叫赵耀祖,多年以来跟着小姨学了一套油滑的本事,小姨的产业转移到国外以后,偶然一次回来却发现赵耀祖竟然跟着一个女人躺在床上!
小姨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些年因为生活而奔波,多年以来累积成病,这一下气的直接进了医院。可谁知晓一住院,那人竟然越发放肆,还带到了家里来。
娘家人来劝离婚,小姨却毫不死心断了练钢琴的三根手指以表决心。也就是那一次,裴绪就是跟钢琴断了联系。
他自小就很喜欢他这个小姨,当初也是因为这个,走上了钢琴这条路,自那以后,他就放弃了那一条路。
后来对方依旧屡教不改,小姨逐渐忧思成疾,甚至一次患上了抑郁症,几年后,在一个雨天跳楼自杀。
江彦和裴绪、乔维尔当初是一起上的学校,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
三个人的关系十分的要好。10岁那年裴绪被绑架,被救出来后住了躺在病床上两年,回国的那天却接收到通知。
他的小姨跳楼了。
赵耀祖学了一套圆滑的招式卷走了小姨的全部财产,在其中发现了一份关于冷家的很重要文件,以此来自制衡对方,不对他出手。
江彦那天倒在医院里,身上湿漉漉的,还沾着血水。
裴绪坐在病床边,整个人都是痴傻的。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人的阴影,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小姨的自杀,江彦的情绪崩溃。
那一天他的世界只剩下孤寂,月影星空高照,寂静的夜只有他一人在呼吸。
蔓延上来的潮水淹没了他,年前的疼痛也从骨髓蔓延开来,像一道道细丝将他拽下深渊。
后来便是,江彦在国外休学一年,因为他那个父亲公司转移,一年后又回国上学。 裴绪没有办法,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回到国内上陪江彦读高中。
而江彦因为那件事情对冷家很抵触,现在就只当裴绪是自己的亲人。
裴绪描述的很简单的,故意说的很轻松。
说完话,裴绪叹了口气:“其实也就那样吧,小姨现在应该挺高兴的,至少我哥学会了重新喜欢上人,总归也是好的,苏听这件事情得要他们解决,我也不能过多的掺合。”
温迟即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他并不是很擅长安慰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安慰过。
裴绪的事情,温迟即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其中的蛛丝马迹,他不是能够查得清的,因为不会有人记这些。
裴绪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一声道:“不擅长安慰就不安慰了,反正这么多年也就过来了,不上大学,反正也没啥事,我现在不照样学大学该教的。”
温迟即默了声。
裴绪脸上的笑是释怀的,他没有装。
一句话的确是说的没错——人总要往前看,停留在岁月里只会内耗自己。
他突然问温迟即:“那你呢?别以为那些大学的offer你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为什么留在这里?”
为什么留在这里?
很多人都问过他,家人、老师、同学都不理解。
但有一些事情就像酒精,即便麻醉了,也没办法宣之于口。
温迟即语调温和,仿佛岁月流淌无波无澜的水:“可能……我闲的无聊吧。”
裴绪笑了,不是刚才释怀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大学里面时间不是应该更多一点吗?闲的无聊,不应该在那吗?”
温迟即指尖敲了一下桌面,却道:“你当我有病吧。”
有病。
——有病。
裴绪莫名的觉得跟那一串西班牙文有些相似,与历史惊人地重合。
“裴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温迟即叫他的名字问他。
“问啊”裴绪语调随意,漫不经心,觉得他这个问题真的很怪,道:“就一个问题而已,你还要问我能不能问。”
温迟即没有在意这一句话。
他垂着眼眸,黑色的睫羽微微颤动:“你为什么不相信一见钟情?”
为什么?
裴绪其实也不太确定这个观点,但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形成的观念就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爱的前提是相貌、救赎、兴趣、血脉、希望……
隔着一道看不见里面的玻璃,任何事情都没办法确定,又怎么能爱上另一面?
裴绪没办法给出一个很好的解释,想了半分钟,才组织出语言:“那你一见钟情,又怎么不会确保是见色起意?那样你就能对很多人产生感情,所以这种我并不相信,即虚无飘渺,有时又苟延残喘。”
凭着初见的那一面惊艳,苟延残喘又肮脏的活到最后。
温迟即被这一句话拉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一天的红墙绿瓦,那一天的天气,那一天的声音……
知了醉盛夏,泉水咕嘟咕嘟的往上冒,细风缠织秀丽瓦景,稚嫩的童音一点一点的蔓延充斥。
裴绪长得好看吗?
那是肯定的。
一个不爱对方都能装得爱的人,其实能说出这一番话是很正常的事情。
从小到今,温迟即见过他人所眼里的好看,数不胜数。许宁夏他们也经常指着一些自认为好看的男人女人,问他好不好看。
他的回答有很多种,但那只不过是为了隐藏。
温迟即压根就分辨不出来美丑,但有人说那是见色起意,他也只能认下。
温迟即嗓音平和:“我觉得也是吧……”
裴绪原本只是当温迟即正常说话看过去,只是那一眼,他赫然发现那双极其好看的手上多了一套触目惊心的红痕,红色的鲜血顺着㡾道一点点的下落,快要凝结成一滴鲜血。
“你的手怎么了?”
因为一着急,裴绪的时间不小心触碰到那一条伤痕,像触电一般连忙收回手。
温迟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见右手多出了的一道伤,模样看起来很新,像刚刚滑了没多久。
只不过他这一动作,那滴快蓄满了的血滴落了下来,落在了桌子上,像落入了一滩黑水。
裴绪明明受过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但看着却有些疼:“抱歉,刚才不小心碰到了。”
“不疼”温迟即道。
他说的轻松,裴绪却感觉心里一咯噔。
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死鸭子嘴硬。
一个学钢琴的,怎么不在意自己的手,裴绪反正看得想打人,但又无可奈何。
温迟即在这双手上投了多少钱他不知道,但比起他肯定是相差无几的,肯定是过了九位数。
两人都没有去深究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伤,裴绪道:“你房间里面有酒精棉签,医药用品之类的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出去问一下?”
“有,你不用出去。”
温迟即拉开了书桌的屉子,透明的盒子里却是放着一些基础的医药用品,尤其是酒精居多。
温迟即把盒子拿了出来,开了盖子,就要拿。
裴绪手止住他的左手:“左手用不方便,我帮你吧。”
他其实也挺服的,这盒子里面都没有碘伏,用酒精的话会很疼。温迟即这家伙看起来就没像是受过什么伤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忍得住。
裴绪把手里装葡萄的盒子放下,随手拿纸巾擦一下手。打开消毒水,用棉签粘了一点,为了避免疼痛加剧十分的小心。
“你要是觉得疼的话就说,我轻一些。”
温迟即嗯了一声。
他觉得这疼痛其实也还好,不感受都察觉不出来。
裴绪神色认真,垂着双眸,睫毛纤长。给自己处理伤口时都没这么认真过,生怕磕着一点碰着。
处理完后,裴绪为了避免日后的一些麻烦,用了纱布。
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声不吭。
裴绪最后抬头的时候,本想看看温迟即有多倔强,谁料两双是相视,一时间视线竟然泛出了一点暧昧。
两人同时移开眼去的瞬间。
裴绪感觉出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病。
裴绪最后道:“那个伤口结痂前,尽量避免碰水,可能会发脓发炎。”
温迟即轻点了下头:“知道。”
裴绪把用品放回盒子里,听到他这一番话道:“你刚刚碰到什么了?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
放回东西侧头看的时候,顺着目光看到了一把大约15厘米的小刀,浑身上下散发着银色的暗芒,刀片很短,大约就一厘米,两侧很薄很锋利。
温迟即把刀放靠远了一点,避免再一次伤到。
裴绪看着那把小刀发出疑惑:“你在这放一把刀干什么,还没有刀鞘。”
温迟即撒了个谎,道:“没注意放的,可能是刚才疏忽了。”
裴绪觉得这话有点扯,不过他没有证据。
日影斜照,窗外的白山茶悄然开放,舒展娇嫩的花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