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柳仪无奈叹气,还是坚持道:“真的没什么大事。”

  季夏烦躁的站起身,在窗前走来走去,抓了抓头发后背对着柳仪。

  少顷,季夏转过身,说:“你什么时候遇到过大事?你总是装作无所谓,自己调整好了又来假好人安慰别人,你以为你自己这样很伟大吗?什么都自己扛什么都不告诉任何人,那你一直装下去好了,怎么这几天又要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你不是很厉害吗?”

  柳仪一时无言,想说点什么又被季夏的眼神劝退。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无坚不摧的样子,不理解你明明知道自己有心理问题却不打算去看医生,不理解你的所有过多的分寸和边界感。

  “你怕什么?柳仪,你觉得谁都不是好人没有真心并且一定会辜负你是吗?”

  “当然不是……”柳仪带着些许急切,但他不得不承认,季夏说得太对了。

  柳仪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不论是父母,外公外婆,或是陈然钟白,最后的结局都是潦草且悲剧。

  于是他不信爱情。

  因为从小到大没有过交心的朋友,甚至和朋友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等的。

  于是他不喜欢交际。

  因为太多虚无缥缈的情感匆匆忙忙,全是走马观花,更多只求一时的价值。

  于是柳仪再也不想倾尽所有的对任何一个人。

  他懦弱,自卑,可怜,不堪。

  他假装乐观,热情,风趣,温柔。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表演,所有人都在激发柳仪的演技,让他变得虚伪,变得自私,变得冷漠,变得来去自如又陷入水深火热。

  变得再也不像自己。

  本来,柳仪会适应这些伪装,但他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以为自己合群,幽默,善解人意,细致入微,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爱,但他又在被爱的前提下,不爱任何人,不敢爱任何人,不敢让自己太爱任何人。

  他躲避所有真心,因为真心瞬息万变,他逃避所有侦探,因为他怕自己的内心窥见天光,他让自己变得那么完美却又缺陷重重,他让自己应有尽有又一无所有。

  他的矛盾到底是什么?

  是想被爱却不敢爱,是想被信任却不敢信任,是想拥有却不敢拥有,是明明喜欢却不让自己喜欢。

  

  “那是什么?”季夏蹙起的眉再也没松开,“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

  季夏认识柳仪那天,是在公园。

  他看着他在树下乘凉,一个人蹲在阴影里扔着装半瓶水的塑料瓶。

  柳仪发现了季夏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笑起来,在阳光下,如沐春风。

  后来季夏看着柳仪从服务生,变成酒吧老板,从一天打几份工,到偶尔不上班偷闲。

  也从开始的以为他开朗大方,到慢慢发现他的悲观焦虑。

  但柳仪这人要强的要死,就是什么都不说,就是什么都憋着,就是要和自己死磕到底。

  季夏有时候甚至觉得柳仪只是病态的喜欢折磨自己。

  但是柳仪死活不承认。

  他说自己过得很好。

  好吗?好的话为什么没有任何分享欲?好的话为什么那么讨厌说废话?好的话为什么不暴露自己的一点坏情绪?

  

  “你说什么呢。”柳仪勉强笑笑,眼神飘忽不定,“我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啊。”

  他是把季夏当自己最好的朋友,但他不认为最好的朋友可以走一辈子。

  

  季夏没办法,他不是柳仪,没办法和柳仪感同身受,他只能祈祷,祈祷他的朋友走出来,自信一些,坦然一些,对自己好一些。

  

  柳仪送走季夏后,情绪复杂。

  他靠着家门,感受着门冰凉的温度,什么也集中不了他的注意,他脑袋昏沉也清晰的感知着太阳穴的镇痛,最后缓缓蹲下,坐到地上。

  又过了几日,柳仪如往常一般,就好像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

  手机响起,柳仪按下接听。

  “喂?”

  “去不去散步?”

  

  柳仪吃了几颗布洛芬,换好鞋出门。

  文沉溪在小区门口跟老大爷唠嗑,看到柳仪后迎过去。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4月14……你生日?”

  “是黑色情人节啊。”文沉溪观赏了几眼远处的晚霞,笑得放汤不羁。

  “我没听说过。”

  “你现在知道了。”

  柳仪不作反驳,没有感情的勾勾嘴角跟着文沉溪去了废弃的铁轨。

  “你是不是瘦了?”文沉溪跟在柳仪身后,看着被远处光亮照得有些消瘦的背影,不自觉比较。

  “你上辈子是秤?”柳仪认真踏着枕木。

  “谁知道呢?我以为你想我想的茶不思饭不想了。”

  柳仪眼眸里透着远处的红云,脸庞也带上了些许也没柔和,“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一直在主动约我。”

  文沉溪轻笑两声,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遮住了笑意深深的眼眸,“那得谢谢你愿意赏脸出来了?”

  “不客气。”柳仪难道语气轻快。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柳仪脚步慢了些,慢着慢着就不动了。

  文沉溪没打算停,走到柳仪鞋下枕木的后一块枕木上,“累吗?”

  柳仪想到了什么,没回。

  “我听说今晚有流星。”

  柳仪没见过流星,侧过身微微仰起头,“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文沉溪将手臂搭在柳仪肩上,“不过如果你想看,今晚得晚些回去了。”

  柳仪垂下眼眸,似乎真的在思考要不要晚些回去,过了一会儿道:“看了流星会怎么样?”

  文沉溪也思考了一会儿,接着乘柳仪不注意用手指绕了几下他柔软的发。

  “会变得幸运。”

  柳仪不信,“流星能保证吗?”

  文沉溪压低嗓音:“我可以保证。”

  “你怎么保证?”

  “你要我怎么保证?”

  柳仪不想和他多浪费口舌,转回去继续看天,那天边的彩云慢慢退了,黑幕从天中间向周围漫去,带着不容置疑。

  等了好一会儿,柳仪已经开始无聊的玩石子了,在轨道中间搭出来一小座迷你版的石头山。

  文沉溪蹲下去看他尽是污秽的手指,忍了忍,还是拿出湿巾纸,趁其不备把手拉过来。

  柳仪的山因为文沉溪的动作到了,柳仪悄无声息的“哼”了一声,另一只空闲的手沾了灰就往文沉溪脸上抹。

  文沉溪避无可避,被抹出一道灰。

  “柳仪。”他恼了。

  “怎么?”柳仪理所当然的问。

  “帮我擦干净。”文沉溪擦干净了柳仪的手指,重新拿出一小包湿巾拆开递给柳仪。

  “我不。”

  “那吻我。”

  “……”

  柳仪接过湿巾,帮文沉溪白皙脸庞上的灰擦干净,擦的力道有些重,文沉溪觉着有些疼。

  “你不能温柔一点?”

  “你真矫情。”

  “你对待矫情的人不能温柔一点?”

  柳仪把湿巾放在文沉溪手里,明亮的眼眸露出一丝狡黠,“不能。”

  

  风没了,柳仪打了个喷嚏,睨着眼看文沉溪,“是你骗我还是你被骗了?”

  “我看着好骗吗?”

  “那就是你骗我?”

  文沉溪贱兮兮的去拉柳仪的手,“怎么会?你再等等。”

  柳仪冰凉的手被捂热了些,也就没躲,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到了23点04分时,文沉溪叫醒了柳仪,把人拉起来,“差不多快来了。”

  柳仪清醒了些,觉得自己有病,跟着文沉溪等这不一定来的流星。

  这流星多大面啊?

  “如果没等到流星你会揍我吗?”文沉溪偏头看向抬头望天的柳仪。

  柳仪难得专注,没看文沉溪,“即便没等到我也没损失什么。”

  “有啊。你的时间。”

  “我不在意挥霍时间。”

  “那你在意什么?”文沉溪问。

  “我没什么在意的。”

  “怎么会?人活着总得有些在意的东西才对。”

  “是啊,所以该死了。”柳仪说这话时音量低了很多,以至于文沉溪没有听清楚。

  “什么?”

  “我说,我在意你。”

  文沉溪的嘴角再度扬上些许,状似不经意的又压下。

  他望向柳仪。

  这个流星是非看不可吗?

  柳仪不在乎文沉溪怎么想,等着黑不见底的天空终于出现了变化。

  文沉溪没骗人,还真有流星。

  流星飞过夜空,由于流星体进入大气层摩擦生热,那一道明亮却丝毫不刺眼的光长而纤细,白光在黑夜里形成对比,突兀又不带预兆的出现,一晃眼,流星又隐匿在了黑暗。

  “好看吗?”

  “还不错。”柳仪没拿出手机记录,脖颈酸痛,但心情变得好很多。

  “回去吧。”柳仪把手揣回兜里,将刚刚玩过的石子踩回去,以免绊倒其他人。

  文沉溪又跟着柳仪走回去,柳仪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去。

  “你应该和我反方向走。”

  “为什么?”文沉溪明知故问。

  “你家在那边。”柳仪指了指文沉溪身后。

  文沉溪言语委婉:“可是好远啊。”

  柳仪坚定不移:“那你打车啊。”

  “我身无分文。”文沉溪将裤带拉出来,一脸惨淡。

  “……”柳仪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自己的衣袋,“你手机是摆设吗?”

  “没电了。”

  柳仪不理解文沉溪为什么这么想去自己家,他家又不是酒店。

  “那我帮你打车。”

  “那你陪我回去。”

  “……”

  死无赖怎么不去死?

  柳仪想起了文沉溪还有个妹妹,他要是跟着文沉溪回去会打扰到别人,最后还是领着这无赖回自己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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