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这种状态持续到检查的开始，你发现KN92似乎并不善于掩饰，或者说是精于伪装。
一开始他配合地双手撑上检查仓，检查仓的透明壳子关闭时，便开始焦躁起来，余光不断地流连于四周的环境与这个操刀医生身上。像一个坐立不安的孩子，蓝色澄澈的眼睛里是无辜与恐慌。
你上前去取报告，刚一动作，KN92立刻收回余光紧紧盯着你的动作，戒备地如临大敌。检查仓只能大概地检测一些身体机能问题，其他涉及不到的还要靠张生，“腿部要重改一次，这次会给他试试新材料。”张生举着一张满是数据的单子说。
“看来你要改名字了啊，小明星。”
KN92置若罔闻，张生升起了检查仓的玻璃壳，终于从情绪中短暂的逃离出来。
“辛苦了，”你点点头，张生手里有另外一个控制器，你打算去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先走了。”
“恐怕不太行吧，哈哈。”张生话音刚落，KN92挣扎欲起身，太过急切失去了平衡，一条腿磕到地面上，连同摩擦的噪音与KN92吃痛的吸气声。
半个小时前隔着玻璃他就认识到这个新奇的实验体的两幅面孔。此时幸灾乐祸地调侃你，“魅力很大啊，颜博士。”
对上那张诡秘美丽的脸，沉默只是几秒钟，你回身欲阻止他拖着不能行动的腿而坚持向前爬的怪异动作。这次你没有用控制器，用手按上他的后颈，KN92像被打开了静止键，匆忙的呼吸都骤然轻了下来。
“我们不是说好的？乖乖配合治疗，对吗？”你轻声地说。
KN92似乎没听见一般，于是你蹲下与他平视，“是不是？”你的声音刻意带了哄诱的意味。
你注意到他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攥住了你的衣角。躲开你的目光，眼神又开始直愣愣地看着你衣物的下摆。
你对这自闭症患者一般的KN92感到头疼，下意识的躲避又无意识地依赖。不过好在还算听话，你再次离开时，他也没再表现出亢奋。
这次直到目送张生与一众助手合上门，你才离开。
海岸与中南矛盾已久，利益使然或是资源争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并有向西陆区蔓延的趋势，总之死亡每天都在发生，你联系不上任何一个故人。那表情中藏着的故事也许只有问他自己。
传言并不全是传言，民众们日常中议论并恐慌，伴随着持续不断地物资供应不足。阴云逐渐覆盖西陆。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科研院真是越来越忙了，这源于执政者们曾向群众保证西大陆永远会拥有最先进的区域防护与武器。
功能性最强时院里的学生未通过的研究都有优先生产的权力。昨天接手九号研究室，你猜测最晚明天之前就会有组织的消息。
果不其然，刚回到办公室，就有通讯留言向你询问了KN92的情况，回复后五分钟内，通讯声响起，接通后。
“颜博士，您好，我是李洛。”立刻切入正题，“一周前科研院提供的热式系列武器方案已通过，军部计划未来一个月内行动，您监督生产的同时请关注实验体，老板希望届时能看到作用。”
老板是对上头执政者们的称呼，不知是什么改变了这些人的对策，避战多年的西陆军部不知会掀起怎么样的波浪。
比你预想的还要快，届时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生存问题。
据张生说改造还算顺利，新材料的融合度不错，后续要长时间观察调试。
“没有时间了。”
张生愣了一下，“多久？”
“一个月内应该就到西陆了，李洛刚来的电话，实验体能用的可能性有多少？”你这么问，本也没抱很大期望，本不是西陆的产物，靠什么来为西陆卖命。
“这谁清楚，我们根本没时间做测试。”他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哎，你没什么打算吗。”
“你还有家人？”
“刚交的情人胜似家人啊。”他叹了口气。
你嗤笑一声，“那是得好好打算一下。”
需要什么准备呢，战火，也许去无论去哪里都无可避免面对它。
第二天院里议论纷纷，你看到人们脸上异样的神色，院里来了军部的人。俨然有序地，堂而皇之地步伐踏进研究院。
你环顾了一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像往常一样打了卡。
不知是哪位教授的学生敲响了你办公室的门，你对这孩子有印象，刚来没多久，曾作为实习生跟着你做过数据调研。
“颜博士，很抱歉打扰您。”开始怯怯的，随即鼓起勇气问你，“我想问是战争真的要来了吗？”
你假装叹了口气，“这种问题怎么我怎么会知道呢，我预测的可能还没有传言来的准确，不然你问问他呢？”
你抬抬头示意她往身后看，门前站着穿着西陆军部制服的男人，军服被穿得一丝不苟，暖色的灯光下男人胸口与肩上的勋章清凌凌地闪着。
女孩受惊一般，男人随即温和地说，“打扰到你们谈话了吗？我可以再等一会。”
你知道他可没有想等的意思，女孩立刻回过神一般，“不不，我们谈完了，您先请。”
说着便从男人身后急匆匆地走掉。他将门阖住，将帽子放到你的桌前，才开向办公桌后的你开口。
“你人缘还不错。”
“还关上门，你这么搞，都知道我和军部有染，拜你所赐以后人缘会更好。”
喻何是军部官员，你们大学就认识，你进入组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军部多年的打磨他褪去了青涩，眉眼变得锋利严肃，正如别人猜想的，你和这位军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先不要走露消息，容易引起恐慌，我们需要科研院。”他见你不搭话，接着说道，“这段时间我的人会负责看守这里直到结束，你不用担心。”
你不知道他口中的结束是怎样的，直到西陆争夺到想要的？还是科研院研发结束？人死完了估计也是一种结束，你不想问。
他知道你因为战争流亡到这里，前些年你也曾推心置腹，心事随着泪流。情动时正年轻气盛的喻何愿意舍下尊严抚慰你，可惜了，你想。
你应下他的话，他看起来欲言又止，沉默过后，他拿起军士帽，“今天下班后有空吗？”
你这才抬眼看他，听他的下一句。
“有一段没见了，一起吃个饭？”
你将手撑上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啊，那么去我那儿？”
“好。”
之后你见了院长，你总要负责各种对接，对于军队的到来，也许是对你有了戒备，院长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这个年过五十的院长。
下午去了九号研究室，见到了仍在治疗仓内的KN92，他正清醒的睁着双眼，栗色的头发有些长了，散在脑后，安静躺在这里倒真的有几分像天使。
长发在战场上应该是很不方便的，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留长发，你不着边际地想。
KN92不能动作，安静温驯地接受你的目光。你看着治疗仓上倒数的时间，决定在这里等一会。
停了几分钟后，你突然发现现在灯光虽然不耀眼，但确实是正常的亮度。
KN92未展现出任何不适，原来是病理性畏光？治疗仓内声音响起，玻璃仓壳提示即将自动升起。
你退后两步，“自己可以出来吗？”
机械手指扶上治疗仓边缘，随即是双腿，现在可以正常行动。KN92正常站立大概180左右，身上是白色的病号服，忽略裸露的金属光泽，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人类少年。
“不多走走吗？”你看着原地的少年说。
他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随后按照你的话，绕过治疗仓向你的方向，缓慢地靠近。
直到只剩一步的距离，你挑了挑眉，看着他满脸在思考要不要再向前走一步的犹豫，你突然笑出声。
随即KN92脸上的表情变为一片空白。又在犹豫中退后两步。
“能说话了吗？”你问。
“能。”并不低沉也不尖细的声线。很奇怪，你感觉KN92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声音。
“你的年龄？”他似乎在思考。
“十八？十九？”你猜测着问。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你看着他仍在思考的样子。
“算了，你以前认识我？”你最终还是想先问这个问题。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目光开始躲闪。
你没有为难他，曾有个朋友玩笑着说抱着不成功的心态总能做成事。做不做的成你不清楚，你确实没指望他能在新战场上有怎样的作用能为一个你并不爱戴的老板争取怎样的利益。
你的通讯响起来，是喻何的消息，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你嘲笑般勾了勾嘴角。
KN92捕捉到你的微表情，手指微蜷。你敏锐地察觉到随即将通讯放进工作服里。
“好好恢复，以后每天会送药品和食物，西陆也要开战了。”
你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西陆这个名词，不过你知道他对战争一定拥有敏锐度，能比别人更早地嗅到硝烟。
“你来送吗？”他定定地看着你。
你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思考过后说：“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