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利 假热寂第八年七月某日下学后
今天又在下绿色的鱼。
我静静地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落在水坑里拼死挣扎的小鱼。
它们的鳞片汇聚在一起，变成诡异的绿色。
我小时候曾经壮着胆子舔过一口，是甜的。
这些绿鱼的体型相比旧三维时代正常大小的鱼来说简直是渺不足道,它们小得就像是会动的细线，唯一称得上独特的点也就只有它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已。
它们是最常见也是对人类影响最小的畸生骨，几乎不会对人类产生任何污染。
这些鱼有的可能会落在浩瀚无垠的沙漠里，等待死亡;有的则比较幸运，落在水坑里，再苟延残喘上几个小时。但是大街上不会有人在意这些从天而降的鱼，他们都对挂在自己身上的鱼漠不关心，哪怕它们的脊背上有数不清的小刺和六个眼球。
就像站在杂货铺门外正在和好友聊天的蔷薇婶婶，她一边放肆大笑，一边从容而淡定地把掉在她嘴里的鱼苗给吐出去，所有人都习惯了乌云来时会带来绿色的鱼这件事。
我也是今天翻了图书馆里的历史书才知道，原来旧三维时代的鱼都是从海河中孵化出生的，想要品尝鱼肉的话，要乘船前往海里或者河里捕捞，并不是像我们这样等着鱼从天而降。
而且以前的鱼都是无害、可以食用的，想吃就吃，煎炸烹煮炒，有的民族甚至习惯生吃。
哪像现在，只有生活在假热寂时代上层社会的人们，才能够享用顶尖科技培育出的鱼，而且十年才能成功培育出一只，连鱼鳞都会被利用起来烹饪成食物。
最起码在安全区是这样，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今天林教授所讲述的知识，对明天即将到来的考试担心无比。
我：（默念）热寂是猜想宇宙终极命运的一种假说……根据是热力学第二定律……
路人甲：“出什么事了?那边，我听到——”
我：（默念）威廉·汤姆森提出，作为一个“孤立”的系统，宇宙的熵会随着时间的流异而增加，由有序向无序……
路人乙：“天啊，好多血!他这个疯子，他在干什么?”
有人的尖叫划破宁静长空，我猛地回过神来。中央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探头探脑的，好像在观看什么闹剧。
我根本看不到人群中心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只听到拳拳到肉的沉闷击打声，还有发自本能的惨叫。
渐渐地，整个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听到有人唏嘘说，是个流浪汉在扑杀稀有动物，一种稀有到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的动物。
看了半天，原来只是这样一件事，我摇摇头，离开了看热闹的人群。
自从高维生物突破空间桎梏不断发动袭击，旧三维时代毁灭以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还不如我明天的考试重要。
在这个时代，人类只能占据不足整个地球百分之一的土地，被圈在安全区内偏安一隅。热带气旋和地震毁掉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农作物产量不足旧三维时代的万分之一，深渊与旷野的畸生骨生物对仅剩的人类虎视眈眈，甚至是一阵含有重金属元素的风都能够轻松杀死人类。
随着人潮涌动，我搭乘一辆悬浮飞船回家，测量体温、抽血、检查瞳孔与精神值，一切数值显示正常后，我才被批准回到我和周握瑜的房子里。
家里
周握瑜又在厨房里忙活来忙活去，做他最喜欢吃的蘑菇奶油汤。
我苦着脸走过去和他商量：
我：“今天能不能吃个肉菜?你不是刚发了工资吗?”
恐慌和暴乱中无限滋生的是野心，因为末日里的命途谁也拿捏不住。安全区内人力最紧缺的职位是巡防警卫，而周握瑜恰好是军校毕业生，专业对口。
他一星期的工资能买一块昂贵的表，有时，他会给我买一些稀有的蔬菜补充营养。
周握瑜轻轻拨弄了一下我的碎发，思忖后说:
周握瑜：“那吃蘑菇炒肉?”
我：……
我：“好吧”
我从来不知道周握瑜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蘑菇，就像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周握瑜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我的身边，和我生活在一起，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我。
他继续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炒蘑菇，我把书包扔在沙发上闭眼回想林教授讲过的考点。
倏地，我察觉到一股轻微的震颤，是从鱼缸传来的。
去年周握瑜带队侦破了一桩跨区犯罪案，亲手把罪犯抓辅归童后，防警卫长笑眯眯地送了他一尾金鱼。
他把金鱼带回来后，我趴在鱼缸边盯了许久。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生物。
它很温顺，耀眼夺目的鳞片在水波中熠熠生辉，就像一个自由自在的精灵。和天空中掉下来的绿鱼完全不一样，它很喜欢和我的手指贴贴。
现在，独自享有两平米大鱼缸的漂亮金鱼变得面目可怖，身形庞大了十倍不止。长长的獠牙从它的嘴里长出来，刺破了自己的下颚，血花绽放在水中，像是红色的珊瑚。
它发现了我，用自己脆弱的脑袋撞击着玻璃。更可怕的是，它还真的撞碎了，甚至长出来两排细小的足，一步步飞快地向我蠕动。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周握瑜拿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面色铁青。
他蹙起眉，右手紧紧握住锅铲的柄，自上而下地挥舞重击，干脆了当地结束了这个新生污染物的生命。
从温顺可爱的宠物到凶猛狠毒的野兽，只需要一瞬间。
我不寒而栗，只是一条小小的金鱼就会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旷野中形形色色的野兽都在不停进化着，只有人类在不断变弱，人类真的还可能继续繁衍生息吗?
我喉咙发干，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我：“这是怎么回事？”
周握瑜难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面色凝重地转过身来，对上我的视线。
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周握瑜放在兜里的通讯机振动起来，他示意我回到自己房间去，转身一边清扫着满地玻璃残渣，一边听着那端下达的命令。
上级领导：“区西南角8号街道发现B级畸生骨，影响恶劣，请务必极速前往响灭。”
我们这里是9号街道，一想到有B级畸生骨正潜伏在距离我们不足三千米处为非作歹，我就头皮发麻。
事情紧急，然而周握瑜临走前还不忘把刚才做好的蘑菇炒肉端到餐桌上，叮嘱我说:
周握瑜：“不要出门，也不要开窗。”
B级畸生骨产生的精神污染有多么恐怖，我在学校里已经听了千万遍。我帮周握瑜把枪别在腰间，点点头。
太阳悬在天际边，就快要落山了。我的心脏不由得揪起来:
我：“你记得早点回来。"
周握瑜迈着长腿走出门去，片刻后，又退了回来，把那条一分为二的畸变金鱼揣进兜里带走了。
真可惜，我本来打算安葬那只金鱼的，但畸生骨生命力相当顽强，说不定过一会儿它就诈尸了。
假热寂时代开启于一场白骨露野的灾难，人类数量锐减，大部分死于无法抵抗的天灾，剩下的一小部分死在畸生骨手里。
顾名思义，畸生骨就是旷野中蛰伏数年的猛兽蛇虫经过进化，变成的攻击力和生命力等各种指数都非常强悍的异变生物，它们对人类的敌意只增不减。
巡护警卫是安全区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周握瑜却从来不曾向我展现过他对畸生骨的怨恨。
他只有在战场上时是杀伐决断的人，当和我在一起时，他总是和我讲述以前的人与大自然和平相处的故事。
周握瑜说，非常低级的畸生骨会对任何生物展开无差别攻击，而稍具智慧的畸生骨不一定都是铁了心要杀人的。
好奇怪啊，他一点都不恨畸生骨的。
我说不清楚他这种思想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我只知道我们能安然无恙地活在安全区内实在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太阳逐渐西沉，整个天空染上赤橘色霞光，黑夜即将到来。
整个安全区的人都知道天黑之后不能出门，会死的。
安全课程的教授曾经说过，黑夜中会产生一种前所未闻的辐射。当时教授在台上讲得口若悬河，我在台下犯困打盹，什么科学原理也没注意听。
我只知道，人类在黑夜里无法生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