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千里
弑仙台上
二人相对而立,衣袂随风翻飞猎猎作响。
女子生得是莹肌润骨,唇樱似颗,一身紫色锦衫外罩重紫的薄衫,煞是明艳。男子亦是龙凤之章,眉飞入鬓,双目清明,只一件玄色华裳便衬得他似天神落凡尘。
密林里
“你说他们会打起来吗?”弑仙台下方的密林郁郁葱葱,两队人马其乐融融地嘻笑比划。一女子面若桃李,娇俏活泼,正与身旁另一男子小声低语着。
男子神秘兮兮地告诉身旁的女子。
“我瞧着不会,你可不知道君上今日临行前特地找我族占卜师扶鸾,讨得了个好彩头,直言今日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只怕过了今日,往后半余皆为黑道呢。”
“阿锦,接着。”
说完,抛过来一个红彤彤的野果。
“墨笛,你当心些。”
男子笑,“阿锦进宗门时间久了,胆子都小了不少。”
黄似锦摆摆手,怀里抱剑,随意找了颗树身体半靠。
“但我觉得师姐的性情不大对,往尝她何曾这般嘱咐过我要何时回……”
黄似锦话音未落,一阵强大的神识直直压下,她呕出一口血后,便踉踉跄跄地被身旁的墨笛拉着躲进耗费灵力临时支撑起的结界内。
两队人马不知道弑仙台上发生了什么,都颤颤地慌了神。
墨笛身后众人只以为是君上出了事,也顾不得先前的嬉闹,个个整装完毕,刀刃相对于对面,气势十足。
黄似锦身后着紫衫的宗门子弟们亦是满身傲骨,全是不甘示弱,个个持宝剑。宝剑亮鞘,锋利无比。
“放下剑,先在此处待命。”墨笛发完话后,他身后的手下们纷纷落下刃来。
黄似锦随手抹去唇边的血污,手提佩剑就要往结界外冲,丝毫不知本是干净的面容因这动作反倒沾了血渍。
结界外树叶摇晃,地上草木霎时生机逝去,呈一派枯败之态。墨笛心觉不对,连忙攥住黄似锦的手腕,防止她一时昏了头就要不顾死活往弑仙台上冲。
黄似锦定住脚步。
结界内众人齐齐抬头,只看见天空沉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不复方才高远澄澈之蓝。
那台上二人靠得极近,似是在耳厮鬓磨。
弑仙台上
“陆昭兮,你上闲鹤道人的体修课时可是困觉去了,否则怎么会连杀人要直取心口都忘了?”男人仍维持着拥陆昭兮在怀里的姿势未变,背后大片血迹洇浸衣衫,混着原本的玄色倒叫人看不出来血迹在蔓延。
“陈宋韫,你该死。”陆昭兮在他怀里冲他笑,眼泪却顺着面颊滑下滴入罩着的薄衫中。
陈宋韫看不到的背后,她的右手握着刀刃的柄手快速将刀拔出,而后重新重重刺入他的肩胛骨——此处离心脏只差分毫,刀刃在身体里翻个面的功夫就可直取人性命。
陈宋韫撑不住力,抱着陆昭兮滑坐在弑仙台边沿,而后头垂落在她颈间轻轻拱着,如雪地里的濒死之人饮鸩止渴般不断汲取外界的温暖。
“反正都要死了,那就多占占陆姑娘的便宜,不枉世间走一遭。”他毫不在意身后的疼痛,亦不在意她紧握刀刃却迟而未决之间将要使下的杀手。
猩红的血迹在二人身下晕开,汇成股股涓流汇入弑仙台的法阵之中,点点白光在二人身边升起又破灭。
“陈宋韫,我问你最后一次,陆昭国全国上下二百三十万子民、近二十座城池可是你所屠?”
“都要……死了,还问我这些……做什么?但你要真……想知道的话,亲我一下,我就告与你。”
这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回答有气无力,一副要死的样子,偏生还没忘记要调戏陆昭兮。
“陈宋韫,你回答我!”陆昭兮咬牙切齿,泪水越流越凶。
可是这次,陈宋韫半晌没动静,陆昭兮顿感不对,着急忙慌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查看身前人的生死。
不料身前人不走寻常路,趁此之际反倒轻笑一声,接着骤然在她唇上轻啄一口,复又抱紧了陆昭兮。
“是亦不是。”
良久,他敛下笑意,囫囵说辞。
陆昭兮用力拽起他的袖子狠狠拭去满脸的斑驳泪痕,语气恶劣到极致,“那你就为他们偿命去吧。”
抬手间背后又是一刀落下,原本铺就法阵的瓷白的石瓦上满是猩红,白点愈盛,破灭之速愈快。
天地间风声猎猎,万物悲鸣,唯此二人心心相惜。
“昭兮,君子克己复礼便应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陆昭兮只觉抱着自己的陈宋韫身躯逐渐冰冷,她心下了然,手上动作停下,放开刀柄,反倒结结实实地回抱住他。
这样的昭兮许久不曾见。
这样的昭兮真让人欢喜。
可自己就要死了呀。
陈宋韫笑笑,声音一如往日清朗,只是仍在用力压下喉间的痒意。
“昭兮,不是只有提起剑、杀了人才算有罪,若是这般说,那造谣诽谤者又何其无辜清白呢!”
“所幸后来他们没受住天雷,落了个灰飞烟灭。不然,只怕我此生都无颜来见陆姑娘这般仙姝袅娜的可人了。”
陈宋韫无声地缓缓咳出血来,顺着嘴角流下,脏了陆昭兮背后的衣裳。他暗自有些懊悔:早知要咳血,就应当先松开昭兮的。
“陈宋韫,我们都要死了,你可有什么后悔的事?”
陆昭兮轻轻抱着身前人,感觉着自己与他生机的流逝,看到天色渐渐转晴,下方远远的大地上,万物重新焕发出生机活力。
似锦那丫头哭得那么扭捏造作,枉自己教导她许久如何落泪落得漂亮。
正想着呢,陈宋韫又偷啄自己一口,笑得眉目含情,一如当年那个要教自己挽剑花的明媚少年郎。
“昭兮,今日临行前我令人扶过鸾,都道今日宜嫁娶。”
“若你我同死,便算成了天地之媒,如何?”
白点缓缓却不可抗拒地覆上弑仙台,偌大一个空中悬阁成了白茫茫一片,下方结界内的所有人面容哀怮,一个个泣下泪来。
“我知道单凭刀刃之伤不能伤你分毫,便在唇上搽了混有弑仙散的口脂。可若是你早已知晓我的打算,又何故要随我的意乖乖请君入瓮呢?”
昔日的恩怨走马观花般闪过眼前,陆昭兮哭出声来,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己。
他只笑笑,不言不语。
对于陆昭兮,陈宋韫从来都是笑脸相对,不舍得让她伤心半点。
可这一瞬,他早已无力哄她开心。
“砰——”
弑仙台得了两人的无限仙力,再加之陆昭兮早早设了自毁阵法,此刻,万年岁月中无坚不摧的弑仙台发出巨大响动,轻飘飘就毁于一旦。
台上久久周旋的二人皆化作白点,烟消云散。白点轻轻洒下,落在万物生灵之上,呈出万物盎然之态。
“我赌自己会忍不住吻你。”
陆昭兮听见陈宋韫最后倚在自己耳边的这句呢喃,终于明了他曾言“万物有情,犹人最甚”。
天要晴了。
密林里
“师姐——”结界消去,黄似锦被墨笛用力扶着,支撑着半站半跪,要往地上倒去。
她声泪俱下,不敢相信晨夕还鲜活的人如今却连魂魄都要寻不到半分了。
弑仙。
弑仙。
弑仙台早在远古大能铸造出它的那一刻就以杀伤力悍然天地。数万载时光里,曾有人不信邪地去试探,结果就是从未有人能活着离开弑仙台。
此番,陆昭兮和陈宋韫生死不寻迹。
身后两班人马喧闹异常,亦在哀哭。
风声猎猎作响,天光大盛。
墨笛终于想起占卜师对今日出行前的全部卦解。
“六月十八,宜婚嫁。君上,您可得抓住机会向陆姑娘解释清楚,好讨得破镜重圆的好彩头啊。”
“还有什么别的卦意吗?
“六月十八,宜丧葬。”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