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胆小鬼
天樱宿瞥了一眼那边无声对峙的两人,便回过头把自己埋进了爱人的怀抱。“不插手了?”他轻轻摸着她的发。“嗯,不插手了,否则我会更担心他们的相爱里,是不是还有我推波助澜、或者说是为了顺遂我心意的缘故了。”犹嫌不满足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她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下午四节连上,清穹,我们晚饭吃什么?”“不知道,阿樱想带回来吃?”穷绝诚实地摇摇头。“再说吧……再听听两位阿兄的对峙?”她试探地问了一句。“听。”当机立断,穷绝也学着她迅速往那儿瞥了一眼,“有戎的稳定比旁的家族更困难一些。”
“羽锺,我问你,你想不想,作为有戎公子,住在有戎府?除去其他所有因素。”
“想的,有你,有宿宿,有穷绝,我们一家,很幸福。”
“那就留在这儿,不去管他。”
“可是我会伤害你们,若是我自己陷入沉睡,我不知道血脉的联系、神的遗志会控制我的躯体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峰爻,峰爻,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也不想冒这个险,你会离我远去,或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变成其他人的一柄剑。”
“在刺入我的身躯之前,先刺穿我的心脏。”
“所以留在这儿吧,羽锺,我会拜托书和诗,若是家里坐着不舒服,就和拂晞还有尨他们去后面的樱花林转转,或者带着南国与诗书去北部荒原看看,再或者——我拜托溟河带你去集市逛逛。你别总想着这件事,羽锺。”
话音落下,苍翠的光芒抚过他的手腕,另一星则飞上二楼,神力爆破的光芒在神力地图上明亮一瞬。
“你就不怕……?”
“我不怕,而且,我要以自身为饵,引蛇出洞——就如当时命运重叠。”
天樱宿离开了爱人的怀抱,她撑着身子看向那边依偎在一处的人,长叹了一声。
“允许我流泪吧,峰爻。”那边身着浅金色睡衣的青年靠在爱人怀中,声音哽咽,“就当我为自己成为了刺向有戎的剑垂泪。”
天樱宿别过视线,不忍再看。
直到身边响起除了爱人之外的声音——“宿宿,陪我去买菜,家里,穷绝守着”——她才再度抬眸,望向来到身边的人。
九月里,哪怕秋与夏更替,暑气依旧逼人。
天樱宿仰头看了看由身旁人撑的黑色大伞,眨眨眼:“所以你们都喜欢单色伞,只有我那把是里面有花纹。”“那种伞,应该不够大,宿宿,我和羽锺的两把伞里面也有花纹。”岚峰爻抬头瞥了一眼倾泻的日光,摇摇头,“太热了,宿宿,手给我。”乖乖伸过去让他牵着,天樱宿望向他:“阿兄,应该是有什么要与我商量吧?”“宿宿确实聪明。”岚峰爻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我现在,在想要不要与东秦前任府主会面,血脉的联系,祭坛与神的遗志,无一不指向他。”
“阿兄,原谅我再问一次这个问题。”天樱宿深吸一口气,她抬眸看向他,“你和锺阿兄决定在一起,我不是主要原因,对吧?这是你们自己的决定,对吗?”“我和羽锺决定在一起,没有宿宿你的原因,我当时的犹豫是在如何让我们的情义与我们的权力两全,其余,并无。”岚峰爻望向她,圈住了她的手腕,“宿宿为我们做了许多,也是在我和羽锺意愿的基础上。谁和你说了什么么?”“羽祈和我说的,我当时是真的很担心,但转念一想,我在阿兄和锺阿兄这儿,应当还没有那么大的分量。”她笑了笑,轻松了些许,“那我们就来聊聊,锺阿兄的事吧。”“我知道,我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羽锺的意愿和我的意愿是一样的,我们想和彼此走下去,但是我们好像有无法解决不完的障碍——我们是犯了什么天条吗?”总归还是愤愤不平,岚峰爻深吸一口气,恼怒,“只是相爱而已,又不是什么——”“阿兄。”她柔柔地望着他的容貌,握着他的手,轻轻晃着,“可是还有我们,我们是支持的。如果祭坛没有,我们就需要拜访东秦前任府主了。羽祈劝我与其纠结那些超自然力量,不如分析分析锺阿兄自己的状态——我不认可,我并不认为东秦之乱给了锺阿兄如此沉重的打击。阿兄如何看?”
“东秦之乱不至于有那么大的遗留,羽锺与羽磬关系一般,与羽挚的关系,我不作评判。而且这几日,我看到了羽锺他自己,是那一个最初年岁里与我幼稚地争吵又扭捏地和好的那个羽锺,我也不清楚是最初的他又活了过来,还是羽锺他自己默许了自己的孩子气。我不得而知,但我还挺受用他只在我这儿露出的孩子气,我很喜欢,这样就好像我们之间没有那一百年的匆匆而别与不闻不问,我们还是那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我不认为现在的他和以前他不是同一个人,他只是被迫去忘记自己的任性和孩子气,被迫去承担那些本该由我们两人一同承担的责任,被迫屈服于各方压迫活成了他们期望的样子,而不是自己的样子。重云会议那么多长辈,那么多家族,哪一家能像阿娘阿爹那样为我们兜底、放任我们自由决定?但是我之所以能以少府主身份认识同为少府主的羽锺,靠的是荒川府,所以我依旧是囚鸟,只是囚着我的笼子比普通少府主的要大一些。宿宿,在那些年岁里,我很希望,你能够拥有我所有的自由,也能够拥有我没有的自由。”“那我选择在你身边,你失望了吗?”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问。“我疑惑过,但是我自问会不会羡慕你、嫉妒你,我会,所以我没有强行要你离开或者是怎么样。自由的选择,也是一种自由,宿宿。”岚峰爻摇摇头,握紧了她的手,“我以为有有戎府主不逊于另外四大世家的权力会让你更自由,却忘了这份权力绑定着为家族谋划的义务。待你羽翼长成,再从我这里取走吧。”
“说回羽锺,我和他一样是笼里的囚鸟,但是在东秦数次的造访中我感受到他笼子的不断缩小,我想他与我一样,至少有一样宽敞的笼子住,可是分别之日依旧到来了。我想他记着我,拿了菩提做信物,现在想想,我好像把他圈养到了更狭小的牢笼。我不知道该如何以爱人的身份对待他,我没有爱过人,或者说,爱过一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人,只能一步一步摸索。我亏欠他,只能试探着将权力给他,但是每到最后我却不敢再继续,嘉明关是,桥梁也是,我不想他再受什么伤害。军场本就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现在暗流汹涌,我更是害怕。”
天樱宿点点头,蹭了蹭他。
“但是他细腻的心性应当是后来独撑百年里慢慢养成的,他要看旁人的脸色来决定自己的下一步,可这些,在从前,从来不用。哪怕有我在,有我们在;哪怕东秦之乱已经发生,尘埃已经落定,我也不确定,他在午夜梦回时会不会因为旧时候情思的复苏而对弟妹再感到愧疚,我不敢问,也不能问。现在这个情况在,我也是胆小鬼,不敢想是因为他自己。”他摇摇头,神情平静,步履平稳,只有呼吸的起伏才能透露他的汹涌,“宿宿,我也是胆小鬼,在家人的事情上。”
“没有软肋,就是没有感情;没有感情,人就不能称之为人。阿兄,有感情,有情义,才是我们是人的明证,这没什么不好。”天樱宿环顾四周,然后凑了过去,与他的胳膊挨在一处,“有情义才不是错误,这不是罪。那,阿兄的下一步是要做什么?”“我不想打草惊蛇,却也不敢贸然发动对东秦的诘难,毕竟荒川府主以及大小姐你与东秦府主关系尚可,如果因为东秦前任府主而导致我有戎府主因为有戎公子的缘故而迫使你与东秦交恶,我想宿宿,还有荒川府主应该都会感到为难。我无意将这份忧虑再四散开去,但是我一个人也无法完成这件事,所以,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与我一同会面,东秦前任府主。”
“会见东秦前任府主可不是阿兄敕命一道就可以做到的,阿兄应该已经有计划了吧?”她看着逐渐集中的人流,“说来听听?”岚峰爻轻轻笑了笑,拉着她加快了些脚步:“那还要宿宿等上几日,等我完善这个计划。以我与羽锺为饵,这盘棋,颇有些小题大做但又不得不做了。真是,啧,难受。”“我等以身入局,本应当为家国利益,或为你我死生,而非一个,已经退位的前任府主。”天樱宿认可地点点头,看着前面金光光闪闪的大字与喧闹的人声,有些期待地望向正在将伞收起的人,“不聊那些了,阿兄,我们吃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