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心·旧日重谈(下)
樱花领着来客坐到对面时,天樱宿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穷绝就在她身边坐着,揽着她,一言不发。
“你们这是……呃……吵架了?”芜斐小心翼翼地坐下,看向他们。语雁喃也附和一般地点点头,望着他们。
“没有吵架,听了一路两位阿兄的,”斟酌了一会儿词措,天樱宿揉了揉自己的脸,“互诉衷肠,我心里,挺复杂的。”
不过万幸的是,那么多年里我能够拿来思念你的时间并不是非常多,所以并没有世人所谓的思念成疾。所以我来回答你之前那个喜欢抱着你的问题——我贪恋你的温度。
都过去了,羽锺,都过去了,现在,我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
宿宿,你先陪两位小姐说会儿话,我要陪一会儿我的爱人。
我们很快就会下来,一朝思念喷涌,难以遏制。在家里人面前也就算了,外人面前,万万不可。
我也不愿意让旁的人看见。
思绪被爱人轻轻的吻唤了回来,她轻咳一声,摸着在一旁安安静静窝着的大金毛的脑袋,看向对面:“我没事,清穹。说吧,你们想问我什么?”
“我的哥哥,好像不见了。”芜斐望着她,眼泪就涌了出来,“从前那个会护着我,和我拌嘴的哥哥不见了。”语雁喃望着她忽然涌上来的悲切,叹息了一声还是将人拢入了怀中。“从前锋芒毕露、豪情万丈的府主逐渐变得畏首畏尾,从前关切爱人、照顾家人的哥哥逐渐变得冷漠无情,天樱,我的哥哥不见了,现在站在我身边那个红衣青年不是我的哥哥!”悲伤决堤而出,她眼泪汹涌。语雁喃抱着她都能感受到自己手臂上滚落的泪珠,她不知所措地望向对面。天樱宿摸摸爱人脑袋又拍拍大狗狗的脑袋,随后起身,来到她身前将她抱住,一言不发。
“芜斐认为,现在的燎邺,不是从前亲手将你带大的燎邺?”锋芒暗敛的声音响起,岚峰爻领着皇羽锺从楼上下来。“抱歉,榕苍殿。”手忙脚乱地去抹自己脸上的眼泪,芜斐低着头,不敢让他们看见,“我,我收不住。”“没必要忍着。”岚峰爻说着,伸手将木桌子往边上拉去,“你们的沙发可以移过来些,隔着那么远,想做什么也不方便。”
一同落座,天樱宿招手,尨欢快地跑过去,蹭了蹭她的左手,然后又抬起爪子,轻轻摸了摸芜斐的脸庞,低声“呜呜”地叫着。“尨尨那么通人性?”语雁喃摸摸他的毛毛,诧异地看向天樱宿。被看的人点点头,天樱宿轻轻拍着芜斐的背,从穷绝手中接过纸巾递给她:“芜斐,擦擦眼泪。你认为现在的燎邺殿不是你认识的燎邺殿,那,现在的那个人,他是谁?”“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一定不是那个我熟悉的哥哥。昨日上午我看你们的那一场就觉得不对,按照哥哥的性子,他不会允许姐姐一个人为了保住他而去承担那么危险的伤害,也不会因为旁人对姐姐的在乎而喊停比试而大发雷霆。姐姐在哥哥心里是最重要的,因为除了姐姐没有人再会与他并肩,听取他的脆弱抚慰他的忧伤——可是昨日,他的举动完全就是以家族胜利为重,丝毫不顾及姐姐的状况,这不是哥哥会做的事!下午场更是,天樱,幸好在昨日下午的那一场穷绝带你离开得早,没听到那些话语。”她哽咽着,摇了摇头,“姐姐的生理期也痛得厉害,哥哥一直知道,也一直体谅她,从前最开始,他是寸步不离,可是到后来他因为家族事务推脱,到现在只是冷淡地说一句好好休息——我也在怀疑哥哥是不是不爱姐姐了。”
“是在做给你们看吗?”岚峰爻抱着胳膊冷漠了声音,“芜斐小姐,燎邺昨日的那句话,我和羽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芜斐摇摇头,低落道:“我不知道,哥哥以前有意不让我接触政治,只是让我做着清闲的大小姐。我也不知道他在重云上如何——榕苍殿和羽锺兄应该都知道从前重云会议,扶桑一支只出席扶桑西胤两府府主。”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皇羽锺开口,声音依旧温润:“那么,芜斐小姐,你希望我们,宿宿或者是峰爻和我,帮你什么忙呢?”
“和天樱的我要单独和她说,我想问你们的,是这个问题,作兄长的,会承认自己变心吗?或者说,做兄长的,会变心吗?”
岚峰爻静默了一会儿,蓦地笑了:“芜斐小姐,‘兄长’只是一个身份,只是一个男子众多身份中的一个,从本质上来讲,他依旧有着作为人的天性。你不要对自己的哥哥,有这一种莫名的崇拜,就好像他是标杆,永远象征着正义。哪怕是我,有时候也需要宿宿拉着才能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他和你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他都有,所以变心也并非不可能。爱到最后全凭自觉,我不否认你的怀疑有道理,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做好准备,承受你的哥哥就是变心了,他变得六亲不认,变得冷血无情。”
“阿兄也会么?”
岚峰爻望着对面与另外两位姑娘抱作一团的妹妹,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日,我承诺过你,宿宿,你有权力将我取而代之。我和羽锺也说过,若是有朝一日长风变得冷血无情麻木不仁,青鸟有权利离开我,飞往如他所愿的目的地。”
芜斐愣愣地看着他们,看看天樱宿,又看看岚峰爻。
“我想你可以,去问问东秦大小姐。”皇羽锺适时开口,“宿宿和峰爻的关系依旧和睦,但是她已经失去了她的两位兄长,你可以去,问问她。”
“这和揭人伤疤有什么区别?”语雁喃不解地看向他。“因为你们,很有可能,会同病相怜。”皇羽锺也没隐瞒,“皇羽锺·东秦的决定,让她的人生轨迹有一个巨大的转变,她已经缓过来了,你们可以去问问。”芜斐默了默,忽然开口:“羽锺兄,我知道你不愿再提及冬假东秦之乱的事,但是我很想问问你,你当时为什么做下了这个决定。”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芜斐小姐雁喃小姐,我希望你们之后,可以对不知情的人,守口如瓶。”皇羽锺覆上了爱人因为担忧伸来的手,摇摇头,“做这个决定的心情比百年思念好许多,峰爻不必担心。”
“东秦前任少府主以家族为重,哪怕是追求所爱,也要为家族安排好后路。只是很遗憾,他只来得及让自己和所爱安心、告明心意,来不及让家族里安心,家族便发动了反对,随后便是一系列的动荡,前任少府主因为爱意宣泄与忧思过度而患病,被所爱接到身边调养身体。可是家族不愿意放前任少府主离开,依旧想要将他留下,丝毫不顾及前任少府主自身的幸福——只有所爱在乎他。前任少府主还在犹豫如何权衡自己的幸福与家族的利益,家族却悍然发动政变,想要将前任少府主杀之而后快——是所爱在动乱之中将前任少府主的性命挽回。最终,前任少府主在东秦之乱的四府谈判之中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他获得了自由,作为代价,他舍弃了在东秦府经营多年的所有威望。”皇羽锺轻轻笑着,“这便是东秦之乱的始末。”
“但是前任少府主的心路,说来也惭愧。”皇羽锺摇摇头,握住了爱人伸来的手,“我并不留恋东秦的家族的人与事,但是我的抱负,我需要手中的政治权力。可是我血脉相连的家人啊,想要亲自取我的性命——这才是将我真正推向军场直隶的原因,我舍不得我的爱人因为我而被我所谓的家人威胁了性命,何况他手上也一样拥有政治权力,作为第五世家的少府主,他的权力远高于我,所以哪怕我孤身前往军场直隶,我相信有他的政治权力在,我的抱负也一样能够实现,并且,我与我的爱人,有一样的抱负。”
“东秦的少府主不止我一个,但是皇羽锺只有一个;军场大漠将军的继承人之位也不止一个,但是岚峰爻只有一个——我只是根据我的意愿进行的选择,至于造成的后果,我也付出了代价,我心甘情愿。”
“那,万一哪一日你的爱人变心,你要如何?羽锺兄,你的选择,与那些为了所爱一意孤行不惜远嫁与家人断开了联系的——”芜斐深吸了一口气,“恋爱脑的姑娘们一样。”
“恋爱脑?我倒不认为我只是出于爱慕而已峰爻相伴。”皇羽锺轻笑一声,他看向岚峰爻,“我也有自己的抱负,如果哪一日我的爱人背叛了我们共同的理想,我会将他取而代之。”“这也是我对他的承诺,作为政治盟友,我允诺他取而代之,作为爱人,我承诺他生死与共。”岚峰爻望着他,锋利的眉目在此刻竟然意外的柔和。
“所以芜斐小姐,你如果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就应该勇敢表达出来,你完全有能力依靠你自己。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并为之努力奋斗。”皇羽锺轻轻笑了笑,“你们以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