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争气?
辗转回到双筑已经入夜,天樱宿拂袖散去了樱花马车,与停在身前的踏云大眼瞪小眼。
“阿樱。”爱人的声音传来,她回头,身形颀长的青年就站在那儿,身披月色望着她,“回家吧,不要为那些复杂繁琐的东西再耗费心神了。”“可我亲耳听见了阿娘的那声‘孩子们’,我,我想去问问阿娘。”对自己的父母怀着一种渴求,天樱宿望着他,用上了平日撒娇的语气,“我去问问,好不好?”穷绝静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好,但,我可能陪不了阿樱了,我还要守着羽锺,他……情绪不对。”“没关系,是阿娘阿爹,又不是别的人,我去去就回,双筑有治愈阵法,我去将它催动。清穹,阿兄和锺阿兄,就暂时交给你了。”她双手合十,眨了眨漂亮的樱粉色眼眸,“我会尽快回来。”
“一家人啊……何至于此。”自樱花林席卷而来的风飘来一句不知道是谁的哀叹。
马蹄声在入夜无人的石板路上格外清脆,只是,缓缓。天樱宿坐在踏云背上,摸着他长长的鬃毛,望向天上开始消减的月亮。踏云也没有出声,只是顺从着主人的心意慢慢地走,尽可能地延长着路上的时间——若是碰壁……就好了。
可往往事与愿违,瑜霞的二楼,灯火通明。
“宿宿来了。”父亲的声音响起,她心知躲不过,便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牵着踏云去到了他跟前。“峰儿他……醒了吗?”樨辙远看着小女儿哀愁的神色,担心问道。“还没,而且锺阿兄的伤势也重,清穹在双筑照顾他们。阿爹,你可以去看看他们吗?”犹豫着询问他,她自知父母恩爱,恐怕不愿在阿娘伤重时离开。“瑾瑜的伤势我已经稳定下来了,她醒着,在等你来。我去看看我的孩子们,这也是瑾瑜的愿望,不作为大漠将军,只作为一个母亲。”摸了摸她的脑门,樨辙远轻轻笑了一声,“你阿娘有话对你说,去看看她吧。”
慢慢走入大门,换了鞋,穿过客厅、餐厅,在典籍室门口上了楼梯。踩过冷硬的大理石台面,她停在了最高的台阶上,一抬眼,就看见靠在门边闭目养神的苍穹瑜。“宿宿来了。”许是她的神力她的声音,对面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来吧,随我来,来里面说。”
又一次进入父母的房间,难过的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怎么哭了?”阿娘温柔的声音响起,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独属于母亲的怀抱,“宿宿?阿娘在呢。”“阿娘……”她抱着她,把自己埋在她的怀中,瘪着嘴小声问,“你也,你也这么拥抱过阿兄吗?”“当然了,怎么了?”苍穹瑜有些疑惑地问。“那为什么今天的比试,要打得那么不留情面?我以为阿娘不爱阿兄了……”细细地哭着,梨花带雨,她抬眸,“我以为,家不成家了……”“这是大漠将军之位传承的必要,宿宿。当年我能拿到这只位置,与你大父之前和我的比试脱不开关系——他也与我比试了一场,天上、地上,远战、近战,群体攻击、集中打击,你大父对你阿娘的要求更高,全程都没允许旁人的插手,也丝毫没有停歇,甚至连报幕都没有。我也以为我的阿爹不爱我了,当夜我就问他,拖着重伤未愈的身子。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满是思念的神情,苍穹瑜低下头,温柔地望着他,眼眶也红了。
摇摇头,天樱宿望着她:“我不知道。”
“你大父长风将军,与你阿爹一样出身平民,但是你大父心更狠。他说,作为父亲,他心疼我,但是作为军场的话事人长风将军,他必须要以自己做垫脚石,来向军场、贵族和世人证明他看重的、倾心培养的继承人就是独一无二,这只位置,只能是继承人的。战胜了赫赫有名军功显著的长风将军,我瑾瑜将军的实力才能服众。今日之战,我与峰儿两败俱伤,虽未分胜负,却也已经足够威慑,峰儿之后继承我这只位置,会更方便,一呼百应。”她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含了笑,“我的女儿,到底像我。”“所以,阿娘还是爱护阿兄的,对吗?这只位置传给阿兄,是如阿娘所愿,对吗?”紧紧地揪着她的袖摆,天樱宿仰起头,樱粉的眼望着她,执拗地寻一个答案。
“我爱护你阿兄,也爱护着你,爱护着锺儿与穷绝。”苍穹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怎么了,不相信我爱护我的孩子们了?”“像仇人,不像家人。”嘟着嘴,闷闷的,天樱宿小声地抱怨,“阿娘并没有从心底里认可阿兄和锺阿兄在一起,对不对?”苍穹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可是他们很照顾彼此,难道有情,在贵族之间就是罪不可恕吗?”她红着眼望着她,“那我们都有罪。”“怎么会呢,有情为什么会是罪?”苍穹瑜摇摇头,带了几分无奈地语气,“毕竟东秦夫妇在下面坐着,我也不能表现出赞同吧?”“可是阿兄锺阿兄都在对面。”她委屈地摇摇头,带了几分哭腔地质问,“我不认为他们的意见比阿兄他们自己的意见更重要。两位阿兄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不会为自己的未来做慎重的规划,他们曾经也是少府主啊。阿兄锺阿兄没有奢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表达对彼此的爱意,可是为什么至亲的长辈面前也不可以?难道你们就不想自己的孩子幸福么?”
“谁在宿宿耳边吹凉风了?”不满地皱起眉,苍穹瑜冷哼一声,随后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最好被别我找到。宿宿,我没有嫉妒你两位阿兄,也没有嫉妒你和穷绝,因为我能和你阿爹相守这一世,能有如今的生活,就已经很幸福了,没有人比我更幸福。至于在长辈们面前表达爱意不被允许,恐怕是东秦的两位一直耿耿于怀,毕竟他们的长子是为了追寻自己的幸福才离开东秦——在他们看来。”“真的吗?阿娘自己没有半分不情愿?”试探着挑衅着,天樱宿眨眨眼,“明明刚刚得知时阿娘也怒不可遏。”“你阿兄小时候叛逆的事没少做,年岁渐长,这任性妄为的性子倒是毫无收敛,我几次想管教他,但是你阿爹都以他的方式驳回了我强硬的训导。毕竟是他们的生活,难道你阿兄现在还能找到比锺儿更适合的人吗?不可能了,那小子死心眼,认定了就是认定了,我和你阿爹哪里有说话的份?宿宿,你的询问到此为止,接下来,该到我了。”苍穹瑜看着小女儿一点点从哀愁中走出、脸上逐渐挂上惯常的微微的笑意,松了口气,随后将她拢入怀中,带了几分幼稚的向她宣告。
“好吧,那阿娘要说什么?”天樱宿笑着把自己挂在她脖颈上,撒娇似的蹭了蹭。“先来做总结——我爱着我的孩子们,但是我最爱的还是你阿爹,这是无可撼动、无可置疑的。然后,今日的比试之后,我想你的两位阿兄,感情会更加坚固一些,明面上,除了你阿爹,我还有东秦夫妇都对他们的感情颇有微词,这是我希望的结果。我也不愿意被他们两个误解,所以,如果你阿兄现在醒了,远应该已经将我的话带给他们了。”苍穹瑜轻笑一声,“我可不是哑巴。你和穷绝,我和远还算放心。我知道你分不开公务与私交,所以这是我执意在今晚等你回来。那个很尖锐的问题,我现在来回答。”
深深吸了口气,苍穹瑜摇了摇头:“我确实希望你来继承我的位置,宿宿,我想在那群贵族小姐之中,你的呼声应该比峰儿高上许多,介意让我知道你的羽翼么?”“那阿娘要守住秘密!白纸黑字,有夜阑一支,有泗霂府——我还欠泗霂府主一个条件,还有西胤和覆雪两府,前者希望我可以继续桥梁的事业,后者希望我可以支持他们主导的法律的改革。然后,清穹手上有荒川东秦两府对于三族事务以及神明事务持中立态度的文书。”天樱宿叹了口气,难过地靠着她,“我没告诉阿兄,那么多人都不支持他。”“宿宿自己呢?那么多人支持你,你已经有扳倒峰儿的资本了。”苍穹瑜好奇地问道。“我支持阿兄,如果有朝一日我坐上了那只应该属于他的位置,一定是他对不起我,或者他遭遇不测,我对他做过保证,我说他是我阿兄,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再恨他,他的命,我一定会救。”她笑了笑,随后自嘲一般,“是不是很不争气?”
“争气?宿宿有自己的理想,比一意孤行为自己的理想,妥当处理这所有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保持自己的初心,才是最上乘。这只位置,我确实想过你来继承,也确实希望你来继承。但是在没有你的时候,我想的是让峰儿来,他既做荒川地少府主,也做大漠将军的继承人,手上有荒川的权力,也有军权,这样他才有资格去改革这个国家。我想着不能偏心你,让峰儿寒心,故而,比试结果出来时,我还是将这只位置给了他。宿宿,阿娘给不了你与你阿兄一样的地位,你,原谅阿娘偏心。”“阿娘没有偏心,阿娘只要按照最初的设想来就是,阿兄会偏心我的。”她开心地笑着,蹭了蹭她,“阿兄说了,他说他会教我单手刀的刀法,然后看看能不能尽可能恢复我的左手。阿兄还说,他会与我一同登上权力的顶峰,去大展身手。”
“是吗,那我也就放心了。”她松了口气,轻轻抱着她,喃喃道,“你们兄妹要好好的,不要走我和你两个舅舅的老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