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夜·亡魂身

夜晚很快降临。早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宽敞的双筑显得空阔而寂寥。时空屏障之内自成一方天地,神兽们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家,乐也回到了樱花树冠上的樱花馆安歇;屋子内尨也趴回了自己的小屋安稳地睡着。

天樱宿坐在床上,她趁着夜色看着身旁人安静的睡颜——其实已经无比模糊——难过地闭上了眼。哪怕是入睡也不愿意放开她的手,生怕她会走一般,清穹,你也知道我的五感将近全失,怕我想不开自寻短见么?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我都不敢和你当面告别,你太清楚我,我在你面前瞒不过任何事。

五感在晚上等阿兄离开之后的小憩时就已经隐约不稳,醒来则更加混沌,她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杂乱的颜色混合而成,难以分辨。硬的软的、高的低的、远的近的她一概只能凭色块的大小评判,没有旁人的搀扶,她不敢随意走动。与此同时,她也不敢随意说话,生怕哪里不小心将自己突然恶化的情况暴露再让爱着她的人们因为她牵心动魄。

可能不是很负责吧,但是我确实不忍心,再看着你们因为我的伤而劳心伤神,原谅我的自私,爱着我的人们。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安排好一切。

月上中天,月光倾泻,她看着流淌在被褥上的月色纱,随后小心翼翼地起身,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风力场开到她能够承受的最大程度才让她能够摸索到屏风。一步一顿、一步一顿,她挪身来到屏风之后。仅凭着触觉,她摸索出衣服的前后,然后又轻手轻脚地换上了那套她因为肩膀伤势而单穿的诃子裙,她闭上眼:阿爹阿娘,阿兄锺阿兄,还有清穹,我决定离开几日,等我的身体全部养好,便会自己回来,不用担心我。

最后,她拿过放在梳妆台椅子上的大袖衫,摸索着轻轻披上,凭着之前的记忆将衣服整理。

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谨慎无比地向木门的方向走去。无比小心地拧开门,再谨慎地将门关上,她扶着墙壁堪称如履薄冰地慢慢走向楼下。

掌心也出汗,脚心也出汗,她尽可能地放轻了声音,慢慢踩着楼梯一阶一阶地往下腾挪。地面不再出现高低,她抬眼望去,她看到了站在那里沉默高大的身影——高唐站在那儿,一身白色束袖劲装,按照他们下午的约定:“都准备好了,对吗?”天樱宿点点头,她挽住他的胳膊:“还要劳烦亲王帮我把信交给清穹。”“我知道的,下午我帮你写信时,就已经默许了你的安排。宿宿,我送你过去吧。”她点点头,轻声:“谢谢亲王。”

等到世界再度清晰地在我身边展开时,一切都会变好吧。

五感完全丧失的最后一秒,她感觉自己被人稳稳地接住了。

随后就是未曾体验过的灼热视线——是谁跟着我一同去到我的藏身之所呢?

“亲王,我已经联系过他们了,他们知道后面怎么做的,在交接之后,您也回家吧。”

她长久地徘徊在黑暗之中,无知无觉,像一抹不容于世的幽魂一样自由地飘荡。她不知道时间,不知道空间,也不知道外面的动荡,只知道自己能够观察到与她在同一纬度的空间——大陆生命之上、众神之巅亡魂之下的中间纬度的存在,即滞留在此的,大陆的亡魂。

也不知道多久,她感觉自己在漆黑之中徘徊、游荡了太久,直到眼前再展现出一片新天地时,恍如隔世。

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上不见穹顶、下不见地面,她感觉自己变得无比轻盈,比御风时还要轻盈。但是她没敢擅自动作——一股灼热的视线盯着她。她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那边的视线也没有移动——一生魂一孤鬼就这么对峙着,谁都没敢先动。

“亡魂之主,你如愿了?”天樱宿沉不住气,她好想知道那个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孤魂是谁。“没算如愿,毕竟你将你的躯体放入这么一个一损俱损的阵法,饶是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抹浑浊的灰色就停留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面目不清轮廓不明,连它的声音她都无法辨认。“你到底是谁,亡魂之主这个封号,是你自封的吧?”天樱宿看着这团灰雾,抱着手臂摆出防御的姿态,“还是说,幽冥帝国的代理人通情达理到甘愿为一抹亡魂蔑视了天地规则?你真的见过幽冥帝君?”那抹灰雾默默地飘向她,在她身边环绕着,没有说话。“又哑了啊,那我真的好无聊。五感全失之后我唯一能够感知的就是你了,你不无聊吗,一个人在这儿?”她四下张望,没发现什么好玩的,便又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下一秒就被这抹灰雾吓得一机灵,“你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近?”“我好像,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抹灰雾拖着长长的尾环绕着她,带着几分纠结带着几分疑惑地不自知地绕着她打转,“好像生前,我见过你……真奇怪。”

“你见过我?”天樱宿撑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它,“我不认识你,我看不出你的五官,我没有办法辨认。”“我也不认识你。我只知道你是他们要的人,仅此而已——不过你敢只身来见我,勇气可嘉。你说我要是在这个时候把你的魂魄打散了,是不是你就没什么再能兴风作浪的机会了?”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灰雾问她。“那你大可试试你能不能将我打散。”天樱宿一个旋身避开了它的纠缠,她拂袖召出一枝樱花,然后撑着它坐下,倚在上面,堪称舒适地采下一朵樱花,“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吧,看看谁先沉不住气。”灰雾不满地跟了过来,与她一同缠着樱花枝:“你就那么在我跟前大摇大摆地?”“那我还有什么好做的?现在我也不过一届亡魂,又改变不了什么。不如说之前你能够对我的躯体造成攻击才是反常,别信口开河。”天樱宿转过身,裙摆飘飘勾勒出她交叠的腿,她自觉难堪,便拂袖化出一床松软的被褥盖在身上,“现在应该是夜晚了……我正好睡一会儿。”

原来魂魄身也会倦累……也不知道姐姐在外面探索到了什么,那么久不回家。她闭着眼睛,揪了揪被子,也不知道家里的爱人还有不知情的阿兄会不会乱得和无头苍蝇一样——想想就想笑,锺阿兄,亲王殿下,安顿他俩就交给你们了。这一次也没跟阿爹阿娘说,熟识的人都没有说,也不知道回去要不要被他们挨个儿指责一通。她想想就头痛:可是如果事先告诉他们,我就没这个机会自主安排了!

想要顺利恢复身体就必须请亡魂之主将毒素解开,而且现在,哪怕毒素解开,恐怕挽弓射箭也暂时是做不到了。只能靠右手刀唬唬人,真是狼狈,想不到她天樱宿也有那么难堪的一天。

她随性地想了一通自己的家人,随后张开眼。下一秒就被糊了一脸的灰色吓到:“你要作什么,谋杀吗?”那团灰雾匆忙散开在她不远处又凝聚成一团,它畏畏缩缩地舒展了灰雾的触手:“你好像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但是你和她的气息好像。”“气息很像但是容貌不像?”这是不是又进一步了她的猜测?天樱宿支棱了一会儿,又躺倒在樱花枝上,她闭上眼回忆了一会儿自己还是岚樱眠时候的容貌,然后幻化:“我没有镜子,你看看这张面孔,你熟不熟悉?”她睁开眼,看着灰雾好奇地凑上来,伸出触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眉眼:“好像有点熟悉……我漂泊了太久,生前姓甚名谁都已经不记得。不过普通的亡魂早该在肉体死亡的那一刻就离开这片大陆,是这方土地的神挽留了我,应该是拿了我的记忆做交换?否则我觉得凭着几年的飘荡我也不应该什么都不记得。陪我说说话吧,一个人别在这儿快闷死了。”看着她又要睡过去便急急忙忙伸出触手拽住了她的发,声音倒是可怜兮兮,“你可是第一个与我和平共处的家伙。”

“好吧,我勉为其难地陪陪你。”天樱宿转过身子看向它,“你说我这幅面容有些熟悉。这幅面容是我曾经所用,我的家人为了我的安全将我放逐人海、遮掩了我的容貌,直到他们有能力保护我才再度解除了面容上的掩饰。”灰雾也学着她的样趴在另一根樱花枝上,一只触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哎,你讲讲你在还没回到家人的日子呗,说不定我会想起什么也不一定。”“你让我讲我就讲?”她懒懒抬眸一眼刀飞去。“那我们就一起耗死在这方空间,谁都别想出去!”它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我是已经死了,无牵无挂,你可不是哦。”

啧,被一抹亡魂拿捏,她不满地摇摇头:“好吧,让我想想,如何为这个故事开个好头。”“开个好头就不必了,我只想听真实的。”那抹亡魂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什么好头,我只在想如何讲述!”她扯过被子蒙头盖上,“等我想好了告诉你。”“不要,我要你现在就讲!”触手伸来遏制住她的手腕,它强势地制住了她的手腕脚腕,然后又伸出触手,“你现在可是我的囊中之物,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谈条件?凭我能决定你的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她也学着样子变做一滩烂泥,“我们就这样耗着吧。”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