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代掩埋掉的老宅 (2-1)

房子是一栋建筑， 也是一个家， 承载着几代人的欢声笑语。我家的老宅是爷爷年轻时建的。妈妈总说一代人一辈子能建起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就是了不起的。爷爷那一辈的人一生都在致力于建房子。

老宅坐北朝南， 上下两层， 偎依在一条小溪旁边。小溪绕过屋后顺着土路流向远方， 而土路又把我们从远方带回老宅。房屋的外墙由黄褐色的夯土砌成， 岁月的风霜已经将它吹成土白色；屋顶由青瓦覆盖， 雨水也将它冲刷成暗黑色； 楼板和楼梯由杉木搭建， 我们一家三代人的足迹早已将它们打磨得平整光滑。

我很怀念在老宅的那段时光， 其中最喜欢那个时候的下雨天。大风呼呼地拍着门窗。窗扇哐哐地撞击着窗框。雨点哒哒地掉落在瓦片上， 溅起雾蒙蒙的水花。雨水从檐口冲向地面， 迅速汇聚成一股股细流涌入小溪。小溪载着这大自然的馈赠哗啦啦地奔向

田野。远处的竹林被风雨摆弄得左摇右晃。几只小鸡躲在芭蕉叶下仔细啄自己湿透了的羽毛。雨帘挂在屋檐上， 把我跟潮湿的外界隔离开。我窝在温暖的老宅里， 看着外面的世界风雨交加， 内心既欣喜又激动。即使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 但这种欢欣鼓舞的踏实感仍然历历在目。

爷爷在这个老宅里过完了他的一生。童年时忙着放牛、喂猪，帮父母养家糊口； 中年时忙着耕种、建房， 养活一家几口； 老年时还继续忙着， 忙着还娶媳妇的债， 忙着还建房子的债。爷爷的一生也是他父亲的一生， 更是这个村子里许许多多人的一生。那个时候的时间真慢啊， 劳作、建房、娶媳妇， 就能过完一个人的一生。一个人的一生和一村子人的一生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以前的人喜欢还抱团生活，爷爷的老宅就建在他父亲的祖宅旁边， 并且跟他弟弟的房子并排而建。那一排有三户人家， 住着十三口人， 我们家六口， 叔公家四口， 另一户人家三口。叔公家

门口有一个几十平方的三角埕。三角埕边有一堆建房子没有消耗完的石头和一棵茂盛的龙眼树。天气晴朗的夜晚， 方圆一里的人忙完一天的农活， 便会不约而同地围来我们家门口闲聊。有的人搬来凳子坐在埕边， 有的人直接坐在高高的石头堆上， 有的人摇着蒲扇站在龙眼树下。人多的时候有二、三十人， 绕着那个三角埕， 三三两两分散开， 像在开会， 聊着村子里的家长里短。

我每天早早地吃完晚饭， 赶在话题开始前抢个好位置， 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人的发言。话题非常多， 有时候从村子北边的老黄牛聊到村子南边的一亩地；有时候从张三家的陈芝麻聊到李四家的烂谷子； 有时候从河这边的新生小子聊到河对岸的垂暮老人。大家谈论庄稼也讨论生死。我对这个村子大部分事物的认识皆来自这一次次的夜谈。让我记忆最深的一次夜谈是关于村子里的一次事故。那是一个酷暑的下午， 村子西北边一户人家的小孩溺亡了。小孩在他们家门口的河边玩耍， 不慎落水， 最后在村子中部的坝头被发现。那天晚上， 这个事情像发酵了一样在村子的各个

地方被谈起。有人说小孩的爷爷曾站在桥上看见河里有落水的孩子但是没有去施救，有人说小孩的妈妈情绪激动地哭晕在坝头那里， 有人说小孩是被水鬼迷惑跳进水里的……众说纷纭。我本对这户人家没啥印象， 但是现在每每在村里见到那位妈妈都会想起这件遗憾的事情以及那个热烈讨论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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