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毫不知道他的心事,只是气闷地想,上回在宜妃面前,皇上也是如此。叫她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排挤。
如今他故态萌生,眼看着她又被迫得罪了德妃。还不知道她会如何呢。
皇上从不考虑她的处境,总叫她里外不是人,实在让她为难的紧。何况她亦不想违背本心,像被豢养的猫狗一样,听到主人的召唤,便要摇着尾巴上前谄媚。
可他是天子,自然是他想如何便要如何的。
她又是谁呢?一个来自宫外的汉女,只能倚仗他的宠爱——他自然不会顾虑她。
灵秀向来有自知之明,叹了口气,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起来福了福身,低着头说:“皇上恕罪。方才是臣妾失言。”
她将头低得很低很低,可是腰却依旧挺得很直很直。与其说她是忧郁柔弱的雨巷丁香,不如说她是自重自爱的断桥孤梅。
皇上长久地看着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其实更宁愿她像方才一样和自己闹脾气,肆意表达她的情绪。那样更接近于她的真实性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恭敬温顺地向他请罪,好似情愿引颈受戮。
皇上的胸口突然憋闷得厉害。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几乎是立即站起了身,托住她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郑重道:
“你不必请罪。是朕不好。朕没有考虑你的处境,叫你进退两难。”说到最后他放弃了皇帝的自称, 吐了一口气,滞缓地说:“你生我的气是应该。”
今天之事是因为之前她避让宜妃,叫他心中生怜。是以方才他才不让她走。可却是在轻她贱她,更叫她与人结了怨。
他放下了身段架子,这样恳切地跟她说话,便叫灵秀心中一震。
贵为天子也会与人道歉吗?灵秀一时失言,呐呐道:“臣妾不敢——”
皇上神色自在了些, 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不敢?那便还是有怨的——方才确实是朕不好。你不必小心翼翼,还和以前一样。以后朕不会如此了。”
灵秀吸了吸鼻子,有点难以置信,望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头一次从他身上体会到了被尊重的感觉。
她刚要张嘴,便被皇上打断了。他淡淡地说:“若是还要说什么恩重如山,以后这样的话不用再说。我情愿做这些。”
灵秀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神色不免有点讪讪的,悄悄吐了吐舌头,果然没有再提。
皇上喜她娇俏温柔,溺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从这天以后,皇上好像才摸清了同灵秀的相处之道。他越发尊重她的想法,也不再在众人前与她过于亲昵。
他也越发爱来永寿宫了,有时候与她读诗,常常定定地望着她,等她疑惑地看过来的时候,却又只是笑了笑。
许多年以后,皇上回想自身对灵秀情起何时,首先想起的不是她学骑马时青春明媚的脸庞,而是她请罪时深深俯首却依旧挺直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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