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运河的阳光粗粝,刺拉拉剐蹭着幺九的皮肤,劈头盖脸地晒,晒得她眼神发虚。
她面朝河湾,跪在张家湾的码头前。码头停泊的多为江浙两地的商船,船身用漆抹着浓郁的八卦图和京剧大花脸,船民端着碗,蹲在甲板上,边吃饭,边兴趣盎然地看幺九受罚。
幺九的爷爷老幺,见看的人多,起了势,手里粗帆布条子缠的绳子往地上一甩:“知道错没?知道了起来说说。”
幺九膝盖疼,她站不起来,见老幺狡黠的眼神一闪,干脆仍跪着犟嘴:“你让起就起?你算老几?”
“我是你爷!”老幺被四处看热闹的人发出的讪笑激怒,觉得损了面子,绳子甩几甩,终究没落在孙女身上。
船要出货,已经换下了进通州打起的杏黄旗,迎风打上自家船队的绣龙旗。大张对着老幺喊:“上船,走了,河西务的货办齐了。”
“跪到我回来。”老幺年逾七十,一身病痛,但不妨碍他扛着锚,愣头小伙般一跳飞起,稳稳扎在船头。他在船上生,船上长,长到“扛大个的”年纪,做到了船把式,船队里没有不服他的——也有例外,孙女幺九不服他,还时常找事儿。
幺九不光事儿多,想法也多,她想上岸。
老幺是水精托生的,一沾水气儿就活了过来,此刻他扶着舵,扯着干得裂缝儿的嗓子,唱起了闲号。对旁人来说,上船是工作,要唱摇橹号,但对老幺来说,上岸是惩罚,跑船才是休闲。
船队尾部的香火船看不见影儿了,迎风鼓起的帆模糊成一溜儿白,像是水拍打岸边石头泛起的白沫。幺九呸了一口,扶着地站了起来。船民起哄:“你爷不是不叫你起吗?”
“他才不是我爷。”幺九满不在乎地说着,一步一歪地向张家湾城深处走去。
幺九是捡来的,她很早就知道。
船上人家有捡拾孩子的习惯。他们是移动的,每年沿着运河南北跑船,每泊到一处码头,白日里热热闹闹下锚、上岸,买些补给,晚上便会有怀抱襁褓的婆子或媳妇,往船上扔石子,砸闭上的窗户,问能不能行行好,家里遭了灾,孩子养不活了,带走给条生路吧。
有些是真的闹灾,有些不是,幺九就不是,据大张闲话,送她来的媳妇很是年轻漂亮,看穿戴也不是遭了灾的,往船上递幺九的时候,露出一寸白胖的手脖来,丁零当啷挂着几串金银首饰。
“然后呢,然后呢?”幺九急得直跳,摇晃大张的胳膊。
“然后你爷就把你抱回去了。”大张慢悠悠地说。
“不是,我是问……”
“你问什么?”
幺九想问的太多了,年轻媳妇是不是她娘,若是,怎么不要她了;若是,怎么不把首饰撸下来留给她,给她换钱花不好吗?若是,怎么给了船上人家,水上那么苦,给岸上人家不行吗?
长到十四岁,她的疑问越来越多,但从没想过寻自己的娘,直到一个月前,她在天后宫门前吃粘牙的黄米糖瓜,遇到一名泪眼婆娑的妇人,她伸手想摸摸幺九的头,又怕烫般把手缩了回去。妇人说她是幺九的娘。
回到船上,幺九复述,老幺听毕大喊一声:“放屁!”
是不是屁幺九不关心,从此她的心中多了一双泪盈盈的眸子
那些年我们听过的故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