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能是,你要真想上岸,”三哥的声音低了下来,“你要真不想跑船,就来找我吧,我帮你安置好,送你去念书,定尽我全力。”
幺九茫然地抬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三哥,三哥的眼睛不似平时那样蒙眬。
她退了一步,从伞下退了出来。
幺九即便穿着雨披,身上还是湿了大半,雨滴如同石子,落在身上砸得疼,她惶惶然看了一会儿船队里忙里忙外的老幺,他正检查驳船和拖轮,转身往天后宫跑。
“你孙女跑了。”有人提醒老幺。
老幺茫然地盯着幺九远去的背影,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远远有人从甲板跳过来:“前面都齐了,准备走吧?”
老幺没听懂似的,“噢”了一声。再望小孙女,只望见密密的雨,齐刷刷地刺进他的心里。
“雨太大了,等等吧。”老幺把绳子往甲板上一扔,泄气地说。
大雨无法浇灭人的欲望,依旧人来人往,买香上供,求财求福求平安。幺九也买了一炷香,点燃后,一头磕在冰凉的地上。她寻人,寻母亲,恳求林默娘让她见见娘亲,自小生活在船上,漂泊无根,虽有老幺和李大娘一家疼爱,心中却无归宿感,求林默娘助她。
磕头的时候嘴里念着娘,脑子里却全是老幺淋得精湿、拐着一条腿抛锚的场景。老幺疼她,雨披都是他亲手做的,量好了幺九的身高体重,用鱼线穿着棕榈,一缕一缕地拼凑。怕里面渗水,用旧衣服贴了一层里子。幺九此刻穿的就是老幺缝的雨披。她一拜,二拜,再拜,站起来时看到了那日遇到的妇人。
妇人一身浅色长袍袄,站在经幡下看幺九,这次她没哭,两只眼睛笑意盈盈:“跟他讲好没,可跟我走?”
幺九想跟她走,太想了,从她记事起就缠着老幺让他讲有关母亲的一切:母亲的穿着,母亲走路的姿势,母亲说话的语气,母亲的相貌,老幺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记得母亲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或者,压根儿没有母亲夜里送子,甚至有可能是老幺灌多了酒,在路边捡拾的幺九也未可知。可讲述的故事太神秘,太美了,她觉得她娘应该是在那样一个氛围下把孩子送出去,而面前这位衣着体面、面容姣好的妇人正符合她的设想。
幺九忽然说:“倘若我不跟你走呢?”
“为何呢?岸上多好,我是你娘,我疼你。”
“我不走。”
“走吧?”
“我不想走了。”
“请便!”
妇人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尽管一闪而过,还是被幺九捕捉到了,他们说得对,她是个骗子。
幺九重新钻入了雨帘中,她没命地奔跑,要跑回船上,跑到老幺身边,老幺说得对,这个妇人是骗子,真看到失散多年的闺女,怎会如此冷静?!一定是扑上去恨不得把孩子揉碎在自己身体里,孩子要再离开,一定是五花大绑,绑也要把她绑回来,已经失散过一次,怎会容忍再次分离!
前方是运河浓重的水腥气,熟悉的水腥气,幺九如释重负。老幺看到幺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得意地说:“就知道你走不掉,以前她能扔了你,现在还能扔了你。上船吧,真是个傻子。”
可不是嘛,傻子。幺九坐在甲板上,看雨落在水面上,她摸摸痒痒的脸颊,不知何时,泪水流了出来。
货物装妥,开船了,伴随着撤跳板的声音,一个人缓缓喊起了起锚号,一呼百应,一领众和,起锚号紧凑有力,无旋律,靠众人齐唱拉气势,黑色的雨幕笼着含混不清的夜,遥远的东方乌云渐渐消散,透出一弯冷清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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