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合上的瞬间,发出一声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闷响。那声音在过分宽敞且刚刚恢复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厚重的空气吞没。
刘香没有动。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在宽大靠椅里的姿势,仿佛被那本深蓝色封皮的册子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努力地散发着一天中最后,也是最温暖的余晖,金灿灿地铺满了大半个房间,将擦拭一新的红木家具染上一层柔和的暖色。然而,这光线落在刘香眼里,却失去了温度,只负责照亮,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她只是呆呆地坐着,怀里抱着那本沉重得如同烙铁般的日记,脑子里一片混沌,嗡嗡作响。
【狂霸枭雄】。这四个字,是外人对祖父的评价,也是家族内部,包括父亲刘建业那一辈人,在提及祖父时,语气里不自觉带上的、混合着敬畏、自豪与一丝难以言说的畏惧的共同认知。
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在黑白两道游刃有余,手段果决,心性坚忍。一个时代的枭雄人物,一个说一不二,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他的画像高高悬挂在家族祠堂里,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刘香对祖父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这些碎片化的谈论和那幅令人不敢直视的画像。那是一个符号,一个传奇,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属于“家族历史”的一部分。她从未想过,也从未有机会去探究,这个符号之下,是否也曾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苦、会懊悔、会软弱的……人。
直到今天。
直到这本意外打开的日记,像一把无情的手术刀,剖开了那层被岁月和话语精心粉饰的外壳,露出了内里鲜血淋漓、不堪入目的真实。
什么枭雄?什么霸主?
日记里那个因为自己的莽撞与冲动,致使心爱之人失去孩子、终身无法生育,继而痛苦得反复咒骂自己“真该死”的男人;那个在发妻精明冷酷的掌控下感到“郁结”、“面上无光”,只能从一段不见光的关系中寻找慰藉的男人;那个在酿成大错后,只能用卑微的物质和有限的权力安排去“补偿”,内心却清楚知道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的男人……
这和她认知中的祖父,判若云泥!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她感觉自己像是偶然窥见了舞台后方混乱、肮脏的化妆间,而台下所有的观众,却还在为台上那出精心编排、华丽无比的戏剧鼓掌喝彩。这种知晓秘密的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我……该告诉爸和妈吗?”
说,还是不说?
这是一个没有攻略可查,没有队友可商量的单人任务。而且,这是一个无法存档读档,一旦选择就无法回头的现实任务。
告诉父亲?
父亲刘建业,那个总是温和的、带着点疲惫的、努力在家族中维持着长房体面却又难掩局促的男人。他对祖父,除了儿子对父亲的天然敬畏,似乎还有一种……基于自身能力的、隐晦的仰视与距离感。他将祖父视为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一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人生模板。如果他知道,他心目中那座巍峨的高山,内里也曾有过如此不堪的裂缝与崩塌,他会怎么想?是信仰的幻灭?是更深的自卑(连父亲那样的人也曾如此不堪)?还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对家族荣耀背后虚无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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