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篇:父语 (4-1)

晚餐后残留的温馨气息，还短暂地包裹着刘家大宅的客厅。碗筷已被佣人收走，楚莹莹去了厨房查看明日早餐的食材清单，客厅里只剩下刘建业和他那显然还有话要说的女儿。

刘香没有像往常一样，饭碗一丢就火急火燎地钻回自己的游戏世界。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软垫，眼神时不时瞟向正在慢条斯理泡着饭后茶的刘建业。

“爸。”她终于开口，声音打破了客厅的宁静。

“嗯？”刘建业抬起眼，将刚冲开第一泡的茶壶稍稍倾斜，棕黄色的茶汤带着热气注入小巧的品茗杯，“怎么了，香香？还想吃点什么？冰箱里好像还有昨天买的布丁。”

“不是吃的。”刘香摇了摇头，身体往前倾了倾，“我今天下午，不是跟施云去公园了嘛。”

“嗯，听你妈说了，玩得挺开心。”刘建业微笑着，将一杯茶推到女儿面前的茶几上，“喝点茶，消消食。”

刘香没碰那杯茶，她的注意力完全在倾诉上：“我跟她聊天的时候，说起三弟刘伟了。”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就把昨天咱们去看他，他说的话，还有他那个样子，大概跟施云说了说。”

刘建业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打断女儿，只是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施云听了之后……”刘香回想起李施云当时认真而温和的表情，“她说，她觉得三弟那样子，把自己封闭起来，其实……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她把“自我保护”这四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些，仿佛这是她从好友那里得到的一个全新的、重要的概念，急于与父亲分享和验证。

刘建业缓缓地点了点头，呷了一小口热茶，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那略带苦涩的液体。“李施云那孩子……看事情挺通透。”他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没有惊讶，更像是印证了某种已有的看法。

父亲的平静反应，似乎给了刘香更多的勇气。她看着父亲那张平和的脸庞，心里那个盘旋了一下午的问题，终于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问得很直接，没有任何铺垫:

“爸，结婚……真的就像三弟说的，那么‘麻烦’，甚至可怕吗？”

女儿的问题，触及了这个家族最深的伤疤之一，也触及了人生中最复杂的命题之一，刘建业不能敷衍，但也不能用过于沉重的东西去吓唬她。

刘建业沉默着，将茶杯轻轻放回茶盘，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黑暗，回溯到那些他不愿多想，却又无法彻底遗忘的过往。他想了很久，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力地翻拣着，试图找出一些既能说明真相，又不至于太过残酷的词语。

最终，他选择从最表层、也是最核心的地方开始。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女儿那张写满困惑和探究的脸上，语气平缓得像是在叙述一件年代久远的、与己无关的旧闻，但每一个字，都因为其背后承载的事实而显得格外有分量。

“香香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刘香耳中，“你三弟刘伟……他看到的，经历的，是人性里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他父亲，我的那个三弟……唉，”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鄙夷、无奈、还有一丝同为刘姓人的羞耻，“他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麻烦’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刘香蜷缩在沙发里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她预感到父亲即将说出的，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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