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3-1)

我人生为数不多的波澜是一只奶牛猫打破的。

　　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傍晚，父亲从学院回家的路上，在一丛湿漉漉的杜鹃花下，发现了这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

　　它太小了，大概只有巴掌大，黑白相间的毛发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瘦弱的身体上，像一颗误入人间的奶糖。

　　它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父亲，发出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咪呜”声，于是父亲那颗柔软的心被触动了，他将它揣进怀里，带回了家。

　　母亲惊呼着找来柔软的毛巾和温热的羊奶，而我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我们生活的小生命。

　　它的脆弱，它的无助，奇异地并没有引起我过往那种想要退缩的疏离感，反而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在我心底悄然滋生。

　　我们给它取名“宁宁”，希望它安宁顺遂。

　　起初，宁宁确实像个安静的小天使，它蜷缩在我膝盖上打呼噜时，那温暖的重量和细微的震动，像一种无声的安慰，驱散了我午后常有的那种灵魂深处的寒意。

　　我开始习惯它的存在，习惯看书时指尖拂过它柔软皮毛的触感。

　　但很快，随着它身体逐渐强壮，这个“小天使”就露出了它恶魔般的本性。

　　宁宁是一只血统里就刻着“神经质”和“调皮”的奶牛猫，它可以在一秒钟内从极致的慵懒切换到极致的疯癫，像一道黑白闪电，在书房里上蹿下跳，把书架上的书撞得东倒西歪，用我珍贵的羽毛笔磨爪子，甚至在我深夜读书时，突然从暗处扑出来，抱着我的脚踝又啃又踢。

　　它的情绪毫无征兆，变幻莫测，高兴时蹭着你撒娇，不高兴时睥睨着你，仿佛你是它脚下最卑微的奴仆。

　　这种混乱和不可预测性，对我那套习惯了秩序和疏离的自我保护机制，构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我无法再用沉默和退缩来应对它，我需要呵斥它、追赶它、把它从窗帘顶上救下来、在它打翻墨水瓶后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起初我是恼火而疲惫的，但渐渐地，一种奇怪的变化发生了。

　　在与宁宁日复一日的“斗争”中，我发现自己僵化的面部肌肉开始更多地牵动，我那常年波澜不惊的心跳，会因为它突如其来的蠢事而加速，我甚至会因为它某个滑稽的姿势而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那笑短暂而陌生，却真实地发自肺腑。

　　宁宁像一颗投入死水的顽石，用最粗暴的方式，强行在我的世界里激起了生命的涟漪。

　　我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不是那种外在的喧闹，而是一种内在而被动的“响应”，为了应对它，我不得不更多地“活在当下”，更多地与这个真实的世界互动。

　　我那层用于隔绝外部的外壳，在宁宁无休止的抓挠和碰撞下，出现了更多实质性的破损。

　　也许正是这种触动，影响了我的性格底色，当国王陛下的宴会请柬送到家中时，我竟然没有像过去那样本能地拒绝。

　　父亲和母亲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沉默了片刻，看着正抱着我拖鞋疯狂踢打，自得其乐的宁宁，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宴会那晚，我穿上母亲为我准备的深蓝色礼服，镜子里的少年身形颀长，面容依旧是我所熟悉的轮廓，但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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