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慈云庵的钟声悠远清寂,穿透雪后初晴的寒冷空气,一声声,敲在楚稷的心上,也隐约传至紫禁城重重宫阙的深处。
雪停了。但融雪时分,往往比下雪时更冷。阳光苍白地照在琉璃瓦上,积雪消融,滴滴答答,如同无声的泪,洗刷着昨夜覆盖的洁白,渐渐露出底下朱红的宫墙、青灰的砖石,以及那些无法被彻底掩埋的、深褐色的过往痕迹。
养心殿那石破天惊的旨意,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虽一时激起千层浪,但很快,这浪涛便被更强大的、名为“规矩”与“现实”的冰层迅速冻结。
皇帝“清修”,并非退位。内阁与六部重臣辅政,皇太女楚琦怡之名已正位东宫——至少在明面上,天家威严、朝廷法度依旧森严。暗地里的汹涌波涛,都被压抑在看似平静的冰面之下。无人敢公然质疑陛下的决断,尤其是当这份决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容置喙的疲惫之后。
朝臣们迅速分化为几派。一派以首辅为首,谨遵圣意,兢兢业业维持朝局运转,将辅佐皇太女视为己任;一派则暗自忧心,观望风声,对女子承嗣的亘古未闻之事充满疑虑与抗拒;更有野心勃勃者,开始暗中揣摩圣意,思索这前所未有的变局中,是否藏着可供利用的缝隙。
而后宫,则陷入了一种更微妙的死寂。废后言氏已如同昨日黄花,被迅速移往北宫,那座真正的冷宫,再无任何声息。承香殿的疯狂与崩塌,则被牢牢封锁在高墙之内,成为一则令人毛骨悚然、却又讳莫如深的宫廷秘闻。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缀霞轩,聚焦在了那位诞育了皇太女、却仿佛被陛下最后那一道旨意同样“惩罚”了的宸昭仪——落明珠身上。
她无声无息。自那日接旨后,便再未踏出缀霞轩半步。谢绝了一切探视,包括那些试图前来巴结或打探的宫妃。她只是日复一日地抱着女儿,守在暖炕上,像一尊沉默的玉雕,看着窗外的雪融、冰挂、以及偶尔掠过的寒鸦。
孙嬷嬷急得嘴角起泡,却不敢多言。她只觉得主子身上那股沉静,比外面的天气更冷,更深不可测。
这日午后,阳光稍暖了些。一名身着低调灰袍、面容清癯的老者,在内侍省大太监的亲自引领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缀霞轩。他须发皆白,眼神却澄澈明亮,步履轻盈得不似老人,手中提着一个古朴的药箱。
“娘娘,姜院判来了。”孙嬷嬷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太医院院判姜暮春,三朝老臣,医术通神,性情却极为孤高,平日只为先帝和陛下请脉,后宫嫔妃等闲请不动他。此次,却是陛下清修离宫前,特意下的最后一道口谕,命他全力照料宸昭仪与小殿下,尤其是……宸昭仪脸上的伤。
落明珠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目光掠过姜院判,没有任何寒暄,只轻轻将怀中熟睡的女儿交给乳母,然后,微微侧过脸,将那道从额角蜿蜒至下颌的狰狞伤疤,完全暴露在光线下。
姜暮春上前几步,并未因她的沉默而有丝毫不悦。他仔细审视着那道伤疤,手指虚悬其上,感受了片刻,又示意落明珠伸出腕脉。
良久,他收回手,缓缓道:“娘娘的伤,时日稍久,且伤口极深,寻常药物恐难见效,甚至会留下永久痕迹。”
孙嬷嬷的心沉了下去。
却听姜院判话锋一转:“然,老臣家中世代行医,曾偶得一西域奇方,辅以金针之术,或可一试。只是过程极为痛苦煎熬,且需历时三月,每日不能间断。不知娘娘……”
“有劳院判。”落明珠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今日的天气,“本宫能忍。”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又一株开始融雪的松树上,声音轻却坚定:“一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从那一刻起,缀霞轩便弥漫开一股苦涩的药香。每日,姜院判准时前来,以秘制药膏涂抹,再施以细如牛毛的金针,刺激疤痕下的肌理重生。那药膏触及皮肤,如同火烧;金针落下,又酸又麻,直钻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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