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额头顶着地板的冰凉，却无法冷却颅内翻腾的灼热羞耻和自我厌恶。键盘声穿透门板，不再是单调的噪音，而像是一种冷酷的倒计时，每一声敲击都在提醒他，哥哥正在处理真正重要的事，而他自己，是那个最不合时宜的、需要被隔绝的错误。

时间在冰冷的绝望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半小时，卧室内的键盘声终于停了。

白枭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走向门口。

白枭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期待。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白鸟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家居服，穿上了一件熨帖的深色衬衫和最外面一件长款黑色大衣，浑身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和肃穆。他手里拿着车钥匙和手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疲惫被一种冰冷的决断力强行压下，显得更加深邃难以捉摸。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白枭，径直走向玄关。

“哥！”白枭再也忍不住，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嘶哑破碎，“你要去医院吗？爸他……带我一起去！求你了！让我去看看爸！”

他抓住了白鸟大衣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白鸟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阻力拉住。他终于低下头，目光落在白枭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上，那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不懂事的障碍物。

他没有立刻挣脱，只是用那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看着白枭，直到白枭自己都被看得头皮发麻，手指微微松动。

然后，白鸟才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白枭的手指。他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克制的，但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让白枭感到彻底的无力。

“待在家里。”白鸟终于开口，声音比走廊的空气还要冷上几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是一个简单的指令。

“为什么？！我也是他的儿子！”白枭失控地低吼，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上眼眶，混合着委屈、恐惧和羞愤。

白鸟的目光终于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讥诮。

“你去能做什么？”他问，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添乱，还是让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再受一次刺激？”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穿白枭脆弱不堪的防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哥哥的话残忍，却真实。他现在这副精神崩溃、狼狈不堪的模样，出现在刚刚脱离危险的父亲面前，能做什么？

白鸟不再看他，转身打开玄关的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

就在他踏出门的那一刻，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淡淡地传来，落在白枭耳中，却比这夜风更刺骨：

“如果觉得愧疚，” “就别再做任何需要我分心来处理的事。”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冷，也将白枭彻底钉在了原地。

“别再做任何需要我分心来处理的事。”

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比之前任何冰冷的无视和直接的拒绝都更让他感到窒息。

原来，他最大的罪过，不是侵犯了哥哥，不是忤逆了人伦，而是……成为了一个麻烦。

一个在家族巨变之时，需要哥哥耗费本就濒临极限的心力来“处理”的、多余的麻烦。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彻底吞噬了他。他缓缓滑坐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看到哥哥驾车汇入车流，驶向那个他无法触及、也无法分担的沉重现实。

而他，只配被留在这里，在这座空旷冰冷的房子里，独自咀嚼自己酿下的苦果，并被告知-保持安静，就是最大的“赎罪”。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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