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ferry (2-1)

上午四点二十分。据点死寂，唯余风声在残垣断壁间呜咽，如同亡魂的恸哭。

我独自坐在冰冷的集装箱内，黑暗像厚重的裹尸布，将我紧紧缠绕。唯一的微光来自地上那块柔性屏，艾莉娅离开前塞给我的。屏幕上罗列着冰冷的战利品清单：车辆、武器、义体……以及四十三名被解救人员，其中十五人：意识已接近崩溃，仅余下了空洞的躯壳。

“崩溃”。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入我的脑海。它精准地描述了那些空洞眼神后的废墟，但它如何能衡量我掌心中那挥之不去的、粘稠的生命质感？如何能形容那股被强行注入我体内的、源自他人的、冰冷的生命力洪流？

闭上眼，不是为了逃避黑暗，而是因为黑暗中会自动浮现出比任何光影都更清晰的画面： 不是记忆，是触感的循环地狱。 指尖触碰到鲜活躯体的瞬间，皮肤如劣质纸张般破裂的触感。 骨骼在轻微发力下如同枯枝般断裂的脆响。 最恐怖的，是那股无法抗拒的“连接”建立时的冰冷抽吸感——感受到一个蓬勃的生命如何在我手中急速枯萎、干瘪、最终化为飞灰的全过程。每一次抽吸，都伴随着我自身伤口愈合那令人作呕的舒适感，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建立在他人的毁灭之上。

最后那张涕泪横流、充满最原始恐惧的面孔。我看到了他的悔意，他的泪水。但我做了什么？在那具身体本能的驱动下，我的双手依旧合拢，将他存在的痕迹，连同我刚刚燃起的、那可笑的“控制住力量”的微弱期望，一同彻底抹除。

我恐惧这力量。 但我更恐惧的是，在那一刻，在这无尽的杀戮和掠夺之后，我竟然……纵容了它。甚至在那冰冷的洪流涌入时，感到一丝掌控一切的、扭曲的餍足。

“……我的本质，就是这样一个以他人生命为食的怪物了吗？”

喃喃自语中，我掏出了那枚黑色的长钉。波斯丁的礼物，上面刻着“弥赛亚”——救世主。 真是最恶毒的讽刺。

“救赎？解放？波斯丁先生……你给予我这份祝福时，是否早已看穿，最终需要被‘解放’的，是我自己这头怪物？需要被‘救赎’的，是我这双沾满罪孽的手？”

指尖摩挲着冰冷的钉身，那排斥一切的异常力场似乎都在唾弃我。

“……或许，唯一的救赎，就是让这怪物彻底消失。”

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我将钉尖抵住胸口，缓缓用力。 皮肤被刺破，但没有多少鲜血流出。相反，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我自身内部的极致寒意爆发开来……

伤口周围的血肉瞬间坏死、发黑，一种散发着不祥红褐色微光的结晶状物正从我体内疯狂滋生，向着心脏蔓延，它所过之处，并非掠夺，而是超越存在之上的湮灭……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剥落。 集装箱的冰冷铁壁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暗红色天幕。

星辰寂灭，万物归虚。

他就在那里。 波斯丁。额头的枪眼、胸口的窟窿、还有那巨大到足以压垮一切的十字架……他站在那里，数个时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用那种混杂着悲哀与不认同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

“……连你也要阻止我吗？”

我的声音在虚幻的空间中颤抖，

“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但我控制不了……我每一次呼吸，都在掠夺……每一次心跳，都在吞噬……这样的怪物，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扛着那巨大的十字架，向我走近。我下意识想后退，却发现四周的空间如同泥潭。

他伸出手，那枚刚刚刺入的黑色长钉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中。他没有攻击，只是将这枚散发着排斥力场的物体，再次缓缓地、坚定地放回了我的手中。

然后，他用那干涩破碎的喉咙，说出了那句仿佛直接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话：

“汝之诅咒，亦为汝之舟楫。”

（你的诅咒，即是你的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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