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东宫恨 (2-1)

东宫书房内，窗外的春光似乎与这里绝缘，殿内依旧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香和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萧承煜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奏疏半晌未曾翻动一页。

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垂首低声禀报：“殿下，陛下……陛下已颁下旨意。”

萧承煜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并未抬头，只是从喉间极轻地溢出一个音节：“嗯。” 声音平淡无波，仿佛早已料到，又仿佛毫不在意。

内侍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小心翼翼：“陛下为您选定的正妃是……林太傅家的嫡长女，林静姝小姐。钦天监已在择选吉日。”

“林静姝……”萧承煜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紫檀木桌面。脑海中浮现出赏花宴上那个穿着湖蓝色衣裙、低眉顺眼、回答贤妃问话时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清的女子。太傅之女，帝师门庭，清流典范，性情温婉……呵，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父皇果然一如既往地“深思熟虑”。林太傅门生遍地，在文官中威望极高，却能谨守臣道，从不结党营私，是纯臣的典范。娶他的女儿，既能安抚文官集团，彰显东宫重视文治，又绝不会重蹈慕容氏外戚权重、野心勃勃的覆辙。而林静姝本人，那副温顺怯懦、循规蹈矩的模样，正是父皇最希望看到的太子妃形象，一个完美的、不会惹是生非的摆设。

一股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嘲讽在他心底蔓延开。他的婚姻，他未来的正妻，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定了下来，像棋盘上落下一颗早已计算好的棋子，无关喜怒，只关乎利弊权衡。

“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他几乎能想象出父皇下旨时那冠冕堂皇的用语，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弧度。是啊，一个“贤德”的太子妃，正好衬托他这个拥有“污点”生母、自身也需“静思己过”的太子，多么般配。

内侍见他久久不语，神色莫测，越发忐忑，小声补充道：“陛下对林小姐颇为满意……”

“知道了。”萧承煜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下去吧。”

内侍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生怕多留一刻。

书房内重归死寂。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窗外，却并未聚焦。林静姝……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带不起丝毫波澜。他甚至无法清晰地记起她的容貌，只记得那一片模糊的、低顺的蓝色。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一个内定的太子妃。那个女孩……是鲜活的，会怯懦也会倔强，会在被训斥后偷偷红了眼圈却强忍着不哭，会在得到一点点认可时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而不是像这个林静姝，仿佛一尊没有喜怒哀乐、严格按照《女则》雕琢出来的玉像。

可如今，那个鲜活的女孩，正穿着明媚的衣裳，在另一个男人的院子里，笑着学习投壶，被毫无保留地宠爱着，活得肆意而温暖。

而他，却要在这冰冷的东宫里，迎娶一个父皇为他挑选的、象征着“规训”与“纠正”的太子妃，继续扮演那个恭顺、悔过、需要被时刻提醒着“克己复礼”的储君。

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如同毒藤，再次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永远被困在这无望的深渊里，连婚姻都要成为政治的工具和对他过往的无声鞭挞？

父皇的“恩典”，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给了他太子之位，却夺走他所有的尊严和希望。如今“赏”他一个太子妃，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将他牢牢钉在这份“恩赐”的耻辱柱上。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情绪都被压抑在最深处，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偏执。

林静姝……太傅之女……也好。

既然这是父皇想要的，既然这是朝臣们期待的，那他便“如他们所愿”。

一个温顺怯懦的太子妃，或许……比一个精明强干的，更好“相处”，也更不容易察觉某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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