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硝烟入城 (2-1)

己卯年秋，长沙城的日头依旧带着夏末的余威，将青石板路面晒得发烫。西城门洞下倒是聚着些凉意，穿堂风掠过斑驳的砖墙，捎来城外湘江的水汽，与城内姜盐芝麻豆子茶的焦香搅在一处。

齐铁嘴缩在城墙根下唯一一片阴凉里，身前摆着张磨得发亮的柏木小桌。桌面上摊着泛黄的八卦图，边角已被岁月卷起。三枚乾隆通宝在他指间流转，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与远处挑夫的号子、小贩的吆喝混作一片。

“齐先生，今日生意怎么样？”卖凉茶的老汉推着独轮车经过，车轮在石板上轧出吱呀的响动。

“马马虎虎，混口饭吃咯。”齐铁嘴眯着眼笑，手上的铜钱转得越发伶俐。午后的阳光透过棚隙，在他微蹙的眉间投下细碎的光斑。“倒是您老今日印堂发亮，山根明润，怕是要有好事临门……”

话音未落，城门口忽然起了骚动。

几个蹲在墙根打盹的苦力猛地站起身，破旧的褂子被风吹得鼓胀。两个正在挑拣干辣椒的妇人慌忙收起箩筐，躲进一旁的茶棚。连守城的士兵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枪托抵紧肩窝，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齐铁嘴虽是个Beta，闻不见那些玄妙的信息素，却比谁都懂得察言观色。他指间的铜钱倏然静止，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压力正在凝聚——就像暴雨前的闷雷，无声却慑人。

他抬眼望去。

一行军人正穿过高大的城门洞。夕阳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如同出鞘的利刃，将喧闹的市井生生劈开。

为首的男子极高，一身墨绿呢子军装熨帖得不见半分皱褶，肩章在斜晖下闪着冷硬的光。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的步伐极大，军靴底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脆响，每一步都稳得像钉进地里。

齐铁嘴心里咯噔一下。这般气势，除了新任布防官张启山，还能有谁？关于这位爷的传闻，他这几日在卦摊上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东北来的煞神，战场上杀出来的功名，信息素是冷冽的硝烟味，霸道得很。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身子往阴影里又埋了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钱上粗糙的纹路。这种人物，还是离远些为妙。

张启山的目光扫过城门内外，锐利如刀，却在经过齐铁嘴的卦摊时未有片刻停留，仿佛那不过是墙角的一丛杂草，路边的一粒石子。

倒是他身侧的副官，脚步几不可察地微顿。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军官，同样一身军装，穿在他身上却更显出一种清劲利落。他的目光掠过那面“神算”幡子，在齐铁嘴脸上停留了一瞬——不是审视，更像是一种精准的丈量，仿佛在评估什么。齐铁嘴只觉得那眼神冷冽得像冬日里浸过井水的刀锋，刮得人皮肤生疼。

他慌忙低下头，假意去整理桌上那几本翻毛了边的《周易》和《麻衣相法》，听得军靴声渐远，才敢重新抬眼。

那队人马已转过街角，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城门洞下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漫起。卖凉茶的老汉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哎呦娘诶，那就是新来的张大爷？这通身的气派，阎王爷见了怕是都要让三分……”

齐铁嘴没接话，只默默将三枚铜钱收回掌心。铜钱被汗水浸得温热，边缘的齿痕硌着掌纹。他端起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粗茶，抿了一口，涩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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