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没护住 (3-1)

萧宸的伤势极重，高烧反复，时有昏迷。净初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他忘了自己的畏寒，忘了对血腥气的恐惧，所有的心思都系在那个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时而发出痛苦呓语的男人身上。

　　他用冷水浸湿的布巾为萧宸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身体，笨拙却极其耐心地喂他喝下苦涩的药汁。当萧宸因剧痛在梦中无意识地挣扎时，他会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他未受伤的右手，低声在他耳边重复：“不怕……我在……”

　　这句话，曾是萧宸说与他听的，如今被他用来安抚对方，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萧宸竟真的会渐渐平静下来。

　　军中大夫见此情形，便也默许了这个沉默却细心的“小书童”留在主帅帐中照料。无人知晓，这清秀少年曾是佛前童子，更无人知晓他们将军心中那惊世骇俗的执念。

　　数日后，萧宸的高热终于退去，意识逐渐清醒。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伏在他床边困极睡去的净初。少年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瘦削的脸颊显得下巴更尖，即使在睡梦中，一只手仍无意识地虚虚抓着他的衣角，仿佛怕他消失。

　　萧宸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重重拂过，酸胀得发疼。他从未被人如此毫无保留、小心翼翼地守护过。战场上，他是下属依靠的山；朝堂中，他是敌人畏惧的剑。唯有在这个小沙弥面前，他可以短暂地卸下所有防备，显露一丝脆弱。

　　他动了动手指，想碰碰净初的脸颊，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净初立刻惊醒了，看到他睁开眼，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将军！您醒了！”他急忙起身想去倒水，却因久坐腿麻，踉跄了一下。

　　“慢点。”萧宸声音沙哑，目光却始终胶着在他身上。净初倒了温水，小心地扶起他，一点点喂他喝下。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无比自然。

　　帐内气氛静谧而微妙。经历了生死边缘的徘徊和这几日不眠不休的照料，某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似乎悄然融化了。

　　萧宸伤愈得很慢，但精神日渐好转。净初依旧负责照料他的起居，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萧宸会和他说起边关的风物，说起战场上惊心动魄的瞬间，偶尔，也会提及京城那些令人窒息的倾轧，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厌烦。

　　净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有时会轻轻问一句“后来呢？”或是听到凶险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担忧。他也会断断续续地说起寺庙里的生活，说后山的桃花，说诵经时的宁静，但不再提“回去”二字。

　　一次换药时，萧宸看着净初专注地为他清理伤口的侧脸，忽然开口：“恨我吗？”

　　净初的手一顿，垂着眼睫，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不恨？我毁了你的平静，将你强掳至此，让你经历这些……”萧宸的目光锐利，不容他逃避。

　　净初沉默了很久，声音很轻，却清晰：“将军……也护住了我。”在宫宴上，在他受伤时，在离开京城的风雪夜，在如今这战火纷飞的边关。他虽然怕他，却奇异地知道，这个男人会用最霸道、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方式，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他抬起头，看向萧宸，眼神清澈而复杂：“只是……将军，杀戮太多，终非善业。我……我会日夜诵经，为您祈福，求佛祖……化解您身上的血煞戾气。”

　　这不是指责，而是最真切的担忧，带着一种佛子独有的慈悲。

　　萧宸凝视着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日那种冰冷或嘲讽的笑，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无奈、些许自嘲、却又仿佛卸下重负的、真正的笑容。

　　“好。”他只答了一个字。却仿佛许下了什么重要的承诺。

　　当晚，萧宸下令，军中增设医帐，尽力救治俘虏的蛮族伤兵。命令下达时，所有将领都愕然不解，唯有侍立在一旁的净初，眼中骤然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仿佛看到了绝望深渊里，终于生出了一株微弱的善念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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