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仲夏的榕城,暑气把空气都蒸得发黏。下午五点,橘子色的夕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像一把碎金撒在少年身上。张桂源把单车往陈家院子一扔,车铃“叮铃”一声脆响,惊得墙头打瞌睡的橘猫抖了抖胡须。
“奕恒——”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像切开的青柠,酸而透亮。
二楼窗户被推开,陈奕恒探出半颗脑袋。他头发被风扇吹得乱糟糟的,鼻尖上一点汗,手里还捏着一支没盖笔帽的水笔。“源哥,等我五分钟,这道题写完。”
张桂源抬眼看过去,眉尾轻轻一挑。五分钟,他愿意等。可如果超过五分钟,他就上去把人叼下来——像小时候无数次做的那样。张桂源自认没耐心,可他的耐心都攒给了陈奕恒。
院子里那棵老芒果树今年疯长,枝丫探进阳台,青涩的果子坠得枝条弯弯。张桂源伸手摘下一颗,指腹蹭过果皮,留下一点白霜。他把果子抛起又接住,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和陈奕恒在这树下分食一只偷摘的芒果,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衣领,甜得发腻。他舔了舔虎牙,牙尖隐约发痒。
五分钟零三十秒。张桂源把芒果揣进兜里,抬脚进门。木质楼梯被他踩得吱呀作响,像老人从梦里发出的叹息。
陈奕恒的房间门没关严,虚掩着一条缝。张桂源推门进去,风扇摇头晃脑,吹得书桌上的试卷哗啦啦翻页。陈奕恒背对他,肩胛骨在白色校服下撑起两道薄刃,水笔在纸上沙沙地走,走得急,像在赶什么。
张桂源没出声,靠在门框上,目光从陈奕恒的后颈滑到耳后那颗棕色小痣。那痣颜色浅,像不小心溅上的咖啡渍,可他知道,陈奕恒一紧张,那痣就会发红。
“写完了。”陈奕恒长舒一口气,把笔一扔,回头笑得牙尖嘴白,“源哥,今天怎么……”
话音未完,张桂源忽然欺身而上,扣住他手腕把人压在椅背。风扇的风吹乱了张桂源的刘海,露出底下黑得发亮的眼睛。
“今天怎么这么慢?”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喉咙里滚过一圈,带着灼人的热度。
陈奕恒眨眨眼,睫毛扑簌簌扫过张桂源的虎口,痒得他心口发麻。“就……最后一道大题卡了一下。”
陈奕恒喘着气,眼尾飞红,像打翻的胭脂。他小声嘟囔:“暴君。”
张桂源笑了,虎牙抵着下唇,露出一点白。他把兜里那颗芒果掏出来,在衣角擦了擦,递过去:“赔你的。”
【2】
礼物是周五收到的。
那天轮到陈奕恒值日,倒完垃圾回教室,就看见自己桌上躺着一个浅蓝色盒子,系着银白丝带。盒子底下压着一张卡片,写着“给陈奕恒,谢谢你上周借我笔记——林屿”。
林屿是这学期转来的复读生,比他们大一岁,个子高,打篮球好,笑起来左边脸颊有颗小梨涡。陈奕恒上周确实借过他笔记,因为林屿说“你字好看,我看得懂”。
陈奕恒把盒子塞进书包最底层,心跳有点快。不是别的,只是从小到大,张桂源不许他收别人的礼物。小学三年级,班长送他一张奥特曼卡片,张桂源发现后,把卡片撕得粉碎,奥特曼的脑袋飞进学校后院的荷花池。那天张桂源的眼睛黑得吓人,他说:“陈奕恒,你只能收我的东西。”
书包里的盒子忽然变得很重。陈奕恒做贼似的溜回家,趁妈妈还没下班,钻进房间把礼物藏进衣柜深处。那是一条手绳,深蓝色,中间串着一颗小小的银质星星,在昏暗衣柜里闪着幽光。
陈奕恒把星星攥在手心,指腹摩挲过凹凸纹路。林屿说:“星星不会发光,但你会。”他耳根有点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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