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对戏,灯火柔软
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先是试探似的几滴,砸在了片场的铁皮屋顶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接着便像撕破了天幕,倾盆而下。雨线被路灯拉得老长,像无数根银针,把整座摄影基地缝进潮湿的黑暗里。
临时搭出的古装街道空无一人,道具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红纸糊的灯罩吸饱了水,颜色沉得像血。雨水顺着青石板缝隙汇成细流,悄无声息地漫过木屐踩出的凹坑。
张桂源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从监视器棚一路走到街角“醉仙楼”的飞檐下。雨点砸在伞面,砰砰作响,他的左肩却依旧湿了一小片——风太急,再好的伞也遮不住。
夜戏排在十一点半,是一场重头戏:少年琴师“阿晏”雨夜受辱,被泼了酒、砸了琴,还要在泥水里跪上半支香的时间。剧本写得狠,导演李肃更狠,一句“真跪”把所有人钉在现场。
可主演陈奕恒已经NG了十七条。
不是眼泪掉不下来,就是眼泪掉得太慢;不是台词断得突兀,就是情绪溢得太过。李肃抱着对讲机,脸色比雨夜还沉。道具组第三次把碎琴换新的,泥水坑里掺了热水,怕演员冻伤,却依旧挡不住一遍遍的寒。
张桂源到的时候,陈奕恒刚结束第十七条。少年从泥水里爬起来,膝盖以下全是污迹,浅灰色的戏服贴在身上,像被揉皱又扔进染缸的宣纸。他的发髻散了,假发黏在脸侧,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分不清是雨是汗还是泪。
小赵举着浴巾冲过去,被他抬手挡开。
“再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点沙哑的倔。
李肃咬着牙:“休息十分钟,奕恒你调整一下。”
人群四散,只剩几盏钨丝灯在雨幕里晕出昏黄的光。陈奕恒没往保姆车走,反而踩着湿淋淋的靴子,一步步走到飞檐底下。
张桂源收了伞,站在他身侧。
檐窄,两人不得不挨得很近。雨声在头顶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世界隔在外头。
陈奕恒垂着头,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碎钻。他的手指冻得发白,却死死攥着剧本,指节处的皮肤被雨水泡得发皱。
张桂源伸手,指尖碰到他的手腕,冰凉。
“还撑得住?”
陈奕恒没抬眼,只是轻轻耸了下鼻尖,像被冻狠了的小动物。
“跪得膝盖麻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可我找不到疼。”
张桂源没立刻接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按在少年湿漉漉的发尾。纸巾很快湿透,变成半透明。
“疼不是目的。”
他把湿透的纸团扔进脚边的竹篓,重新抽了一张,这次是擦过陈奕恒的眼角,“疼是提醒,提醒你在乎。”
陈奕恒终于抬眼。
那双眼睛在灯下黑得吓人,像是把所有光线都吸进去,却又不肯折射分毫。
“我在乎。”
他哑声说,“可我不知道怎么给。”
张桂源看着他,忽然伸手,把剧本从他指间抽走。
纸页被雨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像枯萎的花瓣。他用指腹抹去最上面那行水迹,低声念:
“阿晏跪在地上,雨水冲开他额前的发,他抬头,看见阁楼上的灯火。那灯火曾经为他亮过,如今却照在别人身上。他忽然笑了,笑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
张桂源的声音低而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夜色。
陈奕恒的喉结动了动。
“我试过想象,可想象不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空。”
张桂源没再说“技巧”或“方法”——那些东西在课堂和排练厅已经说烂了。他只是把剧本卷成筒,轻轻敲了下少年的眉心。
“那就不要想象。”
他说,“想我。”
陈奕恒愣住。
张桂源把剧本展开,翻到那一页,递到他面前。
“把‘灯火’想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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