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后的青岩镇,石板路泛着清润的光。画社门前的老槐树抽出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风过时,叶尖的影子在门槛上晃,像谁用指尖轻轻扫过。
林深晨起磨墨,砚台里的清水映着窗棂,忽然看见水底浮起片槐树叶的影子。他抬头望窗外,槐树的枝桠间,不知何时停了只灰羽的鸟,正啄着去年残留的枯叶,啄落的碎末飘下来,落在窗台上那盆野菊里——正是他前些日子画过的那株,此刻已抽出细茎,茎上顶着个小小的黄蕊,像缩成一团的星光。
“阿晚以前总说,槐树叶落进墨里,能画出念想的颜色。”沈画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捏着片干槐叶,是从林深姐姐那封信里取出来的。他将树叶放进砚台,清水慢慢染上浅绿,像浸了春茶的汤色。
这日午后,镇东头的张木匠来了。他背着个半旧的木盒,盒里装着副没雕完的木梳,梳齿间缠着圈红绳。“这是给我家老婆子做的,”他黝黑的手摩挲着木梳的纹路,“她去年秋天走的,说等槐花开了,要插着新木梳去看槐花雨。”
林深望着木梳上的红绳,忽然想起姐姐信里说过,青岩镇的槐花谢时,红绳系过的枝桠会结出更密的花苞。他去槐树下捡了把新落的花瓣,回来时见沈画师正调着淡紫色的墨,像槐花半开时的颜色。
“她总嫌我手笨,”张木匠蹲在画案边,看着沈画师在纸上画老槐树,“说别人的木梳雕龙凤,就我雕些歪歪扭扭的槐花。可每次梳头发,又总念叨‘还是自家老头子雕的顺手’。”
沈画师闻言,在槐树下画了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手里握着那把木梳,梳齿间缠着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系在枝头,枝头挂着串饱满的花苞。他又在妇人脚边画了圈青苔,青苔上落着几瓣槐花,像刚从树上飘下来的。
画到第二日清晨,林深发现画里的红绳竟透出些温润的光,像浸了晨露。他凑近看,梳齿间的纹路里,不知何时多了些细碎的白,像谁用指尖沾着槐花汁,轻轻填进去的——正是张木匠说的,老婆子总爱用槐花汁染指甲,染完就去摸木梳,说要给木头“添点颜色”。
“这纹路里的白……”张木匠忽然红了眼眶,伸手想去碰画纸,又怕碰坏了似的缩回来,“她去年染了指甲,还说要等槐花落在木梳上,拍张照片寄给城里的孙子看。”
沈画师在画角添了只鸟,正是落在窗台上的那只灰羽鸟,正衔着片槐树叶,往妇人的蓝布衫口袋里钻。“槐花雨落时,让孙子来看看,”他把画递给张木匠,“老婆子口袋里的树叶,会带着槐花的香呢。”
张木匠走时,手里的木盒映着阳光,红绳在盒角晃出细碎的影。林深收拾画具时,见砚台里的槐树叶已泡得软烂,墨水里的浅绿却更浓了,像把整个春天的槐树都浸了进去。
他拿起笔,蘸了点带槐香的墨,在画纸背面画了串小小的槐花,墨色里透着点黄,像被阳光晒暖的颜色。画完时,笔尖滴下点墨,落在窗台上的野菊盆里,泥土上立刻洇出个小小的圈,圈里竟浮出片槐树叶的影子,和姐姐信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你看,”沈画师指着野菊的黄蕊,那里不知何时沾了点槐花粉,“念想藏在墨里,也藏在土里,只要有人记着,就会像这花一样,慢慢冒出来。”
暮色漫进画社时,林深看见老槐树的枝桠间,那只灰羽鸟又回来了,嘴里叼着根红绳,正往最高的枝桠上系。绳的末端系着片槐树叶,风过时,树叶在夕阳里晃,像谁在枝头轻轻摇着念想的铃。
他低头看自己的画纸,背面的槐花串上,墨色正慢慢晕开,晕出的圈里,隐约有个穿红裙的影子,正踮着脚够枝头的槐花,裙角蹭到树干,蹭出片淡淡的绿——像许多年前,那个在槐树下哭鼻子的姑娘,终于又穿上了红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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