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漏风的竹灯笼

晚饭时的雨点子敲得窗玻璃噼啪响，爷爷把最后一根竹篾往八仙桌上一搁，竹丝末端的毛刺勾住了奶奶新做的蓝布围裙。"说了让你戴老花镜。"奶奶摘围裙的动作带着点嗔怪，指尖却麻利地替他拔掉那根捣乱的竹丝——她右手指节上有块浅褐色的茧，是三十年来帮爷爷整理竹篾磨出来的。

我盯着桌上那盏没糊棉纸的灯笼骨架，六棱形的框子歪歪扭扭，像只被踩扁的蝉蜕。"明天庙会肯定用不上了。"弟弟扒拉着碗里的蛋羹，筷子头戳着碗底的虾皮，"三班的**说，他爸从网上买的塑料灯笼能亮彩灯。"

爷爷的旱烟杆在桌角磕了两下，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他退休前是镇上竹编厂的老匠人，去年开始教社区孩子做传统灯笼，这周的庙会展示是早就定下的事。可这三天来，他编的灯笼总在同一个地方出岔子——第六根竹篾和主架的衔接处总是松垮垮的，像只漏风的口袋。

后半夜被雷声惊醒时，客厅还亮着灯。我扒着门缝看过去，爷爷正把竹篾举到台灯下，奶奶举着放大镜替他照着衔接处。"这里的角度差了半分。"奶奶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你年轻时编'走马灯'，眼睛毒得能看出竹丝里的纹路。"

"老了呗。"爷爷的笑声带着点涩，手指捏着那根总出问题的竹篾反复弯折，竹片发出细微的呻吟。突然，奶奶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卷红棉线："试试这个。"她拈着线头在竹篾衔接处绕了个菱形结，线头穿过时留下细密的针脚，像给灯笼骨缝了道精致的锁边。

天快亮时雨停了。我被院子里的响动吵醒，看见弟弟正踮着脚往晾衣绳上挂东西。他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举着的灯笼却亮闪闪的——爷爷重新编了骨架，奶奶用我去年穿旧的红棉袄拆下来的布料糊了灯面，弟弟还在边角粘了圈捡来的塑料亮片，阳光照上去，倒有了点琉璃的意思。

庙会上的风还带着潮气。我们的灯笼刚挂出来，就有孩子指着它笑："这灯笼怎么歪歪扭扭的？"爷爷正要说话，弟弟突然举着灯笼转了个圈，红棉纸灯面被风一吹鼓起来，那道红棉线打的结在光线下显出好看的菱形，倒比那些规规矩矩的灯笼多了几分灵气。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非要买这盏"歪灯笼"，她妈妈掏钱时笑着说："现在的孩子都喜欢新奇的。"爷爷却摆摆手，从竹筐里拿出个新做的灯笼递过去，"这个送你，那个是我们家的'试错灯笼'。"

回家的路上，弟弟举着那盏歪灯笼跑在前面，棉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奶奶悄悄告诉我，爷爷凌晨重新削竹篾时，故意在第六根竹片上留了个小缺口，"他说这样才能记住，老手艺也得跟着时代变变样子"。我看着爷爷佝偻着背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空竹筐，筐沿还沾着今早的露水，突然觉得那盏漏风的灯笼里，藏着比完美更珍贵的东西。

路灯亮起来时，弟弟把灯笼挂在了院门口的老梨树上。红棉纸映着灯泡的暖光，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撒了一地会发光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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