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局法医中心的空气,是消毒水和死亡凝固后的味道,冰冷得能渗进骨头缝里。无影灯惨白的光柱笔直地打在解剖台上,勾勒出不锈钢边缘刺目的反光。台上,是一堆被精心分割、摆布得近乎仪式化的尸块,切口整齐得诡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组织腐败初期的甜腻。
林溪站在台边,身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极美,瞳仁是沉静的琥珀色,此刻却像两潭结了厚冰的深湖,没有丝毫波澜。她的动作精准、稳定、高效,手术刀划过皮肉、分离筋膜、检查脏器,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运作。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只有绝对的冷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
助手陈筱楠,大家都叫她小楠,屏息站在一旁,递工具,记录数据,动作带着新人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她偷偷瞄一眼师父林溪,那冰封般的侧脸让她心里发紧,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第七、第八肋间切口,边缘平滑,无生活反应,死后分尸。”林溪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说明书。她的目光落在尸体胸腔内一处被刻意清理过的区域,那里,紧贴着被切断的肋骨断端,嵌着一块小小的、与周围血肉和骨骼截然不同的东西。
她镊子的尖端稳而轻地探入,小心翼翼地夹起。那是一块不规则的碎片,约莫指甲盖大小,材质特殊,非骨非木,触手冰凉坚硬,表面有烧制的釉光,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墨绿的蓝色,上面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人工刻画的纹理。
小楠凑近了些,好奇又带着职业性的审视:“林老师,这是……拼图?”
“类似物。”林溪将碎片放入物证袋,封好,标签上写下“尸块内嵌不明材质碎片1”。她的视线在碎片上停留了半秒,那幽深的蓝色像某种不祥的预兆,随即移开,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记录:发现位置,左胸腔第七肋断端内侧。形态,不规则多边形。材质,疑似陶瓷或特殊合成物。”
解剖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合线打完结,林溪摘下手套,动作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她走到水池边,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双手,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关节微微发红。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嘴唇抿成一条倔强而脆弱的直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沉寂,像蒙尘的琉璃。
走出市局大楼,深秋傍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林溪裹紧了薄薄的外套,走向停车场那辆同样沉默的白色轿车。车子启动,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霓虹闪烁,人声喧嚣,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与她无关。
车子驶入一个中档小区。她停好车,走进熟悉的单元楼,电梯上行。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淡淡木质家具香、干燥花香气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不是一个独居女性凌乱的居所。相反,它整洁得近乎苛刻,每一样物品都摆在最恰当的位置,地板光可鉴人。然而,这整洁之下,却弥漫着一种凝固的、博物馆般的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在两年前。
玄关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照片里的林溪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灿烂明媚,依偎在穿着笔挺警服、英俊挺拔的李哲瀚怀里,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照片下方的小柜子上,摆着一个水晶相框,里面是五个穿着警校常服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对着镜头肆无忌惮地大笑。年轻的林溪笑容羞涩,李哲瀚沉稳可靠,范天明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叶瑞安文雅地推着眼镜,而被范天明和李哲瀚一左一右揉乱了头发的顾曼曼,正对着镜头比着夸张的V字手势,笑容明亮得像个小太阳。照片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无数次摩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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