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初论道 (2-1)

冷泉在昆仑墟深处，是上古遗留的活水，泉眼直通地心灵脉，终年白雾缭绕，水温低得能凝住寻常仙者的仙力。元始说这里“浊气难侵，最宜论道”，瑶光便应了他的邀约。

她到的时候，元始已在泉边的青石上坐下。他没穿道袍，换了身月白常服，长发松松挽着，少了几分殿上的疏离，多了些上古时论道的自在。石桌上摆着两个粗陶杯，一壶刚沏好的茶，水汽袅袅缠着他的指尖。

“坐。”他抬眼，示意她对面的石凳。

瑶光依言坐下，指尖刚触到石面，就觉一股微凉的灵气顺着指尖往上爬，熨帖得很。她记得，上古时他们总爱寻这种野趣之地，有时是在星辰殿顶看星轨流转，有时是在不周山巅听风过林梢，从不在意什么天尊神女的身份。

“尝尝。”元始推过一杯茶。

茶汤是浅碧色，入口微苦，咽下去却有回甘，带着冷泉特有的清冽。瑶光挑眉：“这是‘忘忧草’所制？”

“嗯。”他自己也饮了一口，“你元神不稳，此茶能安神。”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冷泉的流水声在雾里荡开。瑶光望着泉眼处翻腾的白汽，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她临行历劫前，也是在这里。那时她问他：“若我在人间动了情，算不算破了道心？”

他当时回答：“天道无情，动情即是劫。”

如今想来，倒像是谶语。

“在想什么？”元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瑶光收回目光：“在想人间的事。”

“人间有什么可值得想的？”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相触，发出轻响，“生老病死，爱恨嗔痴，皆是虚妄。”

“或许对神仙而言是虚妄，对凡人却不是。”瑶光轻声道，“我在人间时，住的那条巷子里，有对夫妻。丈夫是个货郎，每日走街串巷，妻子总在黄昏时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他。有次下大雨，货郎的担子被冲走了，空着手回来，怕妻子生气，在门口徘徊了许久。”

她顿了顿，眼底漾起些微暖意：“结果妻子见了他，没问担子，先把他拉进屋，端出一碗热汤，说‘淋了雨，喝了暖暖身子’。”

元始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为一碗热汤等至深夜，何其愚钝。”

“不是愚钝。”瑶光抬眼望他，目光清亮，“是牵挂。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天道法则，却知道‘有人等’是顶重要的事。”

“顶重要？”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谬论，语气冷了几分，“天道之下，万物有序，私情最易乱序。仙魔大战时，多少天兵因念及凡间妻儿，临阵退缩？你掌星辰，更该知‘公’字为先。”

“可若无‘私’，何来‘公’？”瑶光也微微提高了声音，“若连身边人都护不住，谈何护三界？当年你为救昆仑山下的村落，以身挡过魔尊一击，难道也是为了‘公’？”

这话像是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中了某个隐秘的角落。元始的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却见瑶光忽然按住了心口，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是元神的裂痕被刚才的争执引动了。

剧痛如同无数根冰针，扎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她强撑着想稳住身形，手腕却被一股温热的力量攥住——是元始。

他的仙力带着熟悉的沉稳，如同潮水般涌进她的经脉，温柔地包裹住那处躁动的裂痕，一点点抚平翻涌的痛楚。瑶光僵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仙力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过片刻，剧痛退去。瑶光刚缓过一口气，手腕上的力道却猛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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