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陈旧皮脂的味道,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在院子里扎下根来。它纠缠在每一个角落,渗进斑驳的墙缝,钻进骡子的鬃毛里。当老钱第三次趿拉着露脚趾的破棉鞋,从后头临时铺开的“地界”过来,搬走院子里最后几块还算完整的挡风木板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了。
“熬死人!”他塌着肩膀,木板在他单薄的肩头摇摇欲坠,“那些……那些家伙,”他不敢提名字,只用眼风朝后角那新辟出的区域一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后怕,“哪是人待的地方!冻是冻不死,可那味道……”他狠狠地抽了下鼻子,仿佛要把那令人窒息的浊气挤出鼻腔,“虱子!爬得满墙!夜里那挠墙的声儿,嘶啦嘶啦的,跟钝刀子刮锅底一样!人还……还在炕上都睡不安生……”
他说到后来,几乎带了哭腔,被自己的声音惊着似的,猛地收住嘴,警惕地朝洞口那厚重的帘子瞄去。帘子纹丝不动,像一块冰冷的铁板。老钱打了个哆嗦,扛着木板逃也似的奔去杂物堆,仿佛身后真有虱子大军追着他啃噬。
这无声的侵入仿佛某种预兆。真正的混乱是在几天后闯入的。
那天傍晚和以往并无不同,只是院子里弥漫的腐殖和铁锈味愈发浓重了几分。骡子在槽头不安地喷着响鼻。我去井台打水,辘轳的转动声在死寂里格外清晰。突然,一声极其短促、扭曲得变了调的嚎叫,从那临时安置点最靠边的门洞里刺破死寂,骤然响起!那声音撕裂得厉害,仿佛一只脚踩在烧得通红的铁蒺藜上又被猛地捂住嘴巴才漏出的最后一声非人哀鸣。
叫声凄厉,但断得极快,只一瞬便被某种更大的力量扼断,变成沉闷压抑的呜呜声和剧烈的肢体扑腾与碰撞。紧接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粗暴嗓音炸起:“按住!药!”“胳膊!胳膊!”
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从那临时门洞里涌出,几个人影手忙脚乱地推攘着一个剧烈扭动的躯体冲了出来。那扭动的躯体裹在一条看不清本色的薄被单里,但被单里露出的那只手臂,已不能称之为“手臂”。那更像是一段从地里挖出来的朽烂木头,皮肉带着怪异的、深浅不一的黑紫酱色,大块腐败的溃疡如同腐烂的苔藓覆盖其上,渗出粘稠腥臭的液体。那手臂以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僵硬地反向扭曲着,活像断裂后又胡乱接错的枯枝。剧烈的挣扎正是源于这扭曲的痛苦。
临时门洞到院子中央这块空地,短短几步路,裹挟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和脓血恶臭的风便扫荡了半个院子。空气像是瞬间被点燃又迅速冷却,烧出大片空白。冲出来的几个人面孔扭曲,有医护兵模样的,也有强壮士兵,他们合力死死钳制住那扭曲蠕动的薄被单。薄被单里偶尔露出的半张脸,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眼珠瞪得要凸出眼眶。
就在这时,那扇对着院中空地的洞口帘布,动了。不是被推开,更像是从里面被吸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缝隙里没有面孔显露。只有一点幽深得难以捉摸的、比阴影更黑暗的阴影。仿佛帘子后面的人,仅仅是将一只眼睛贴在了那条缝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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