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与收鞘 (2-1)

秋分的风带着桂香，把回春巷的落叶卷成小漩涡。苏晚坐在布庄的门槛上，给今年最后一批绣品收针，针尖穿过绸缎的轻响里，混着远处碾米坊的“轰隆”声——是陈砚在帮老师傅修碾盘，木槌敲在石上的“笃笃”声，像给这秋添了个沉稳的底音。

“你看这线尾，”她举起绣好的桂纹荷包，丝线在夕阳里泛着金，“比春天的多了几分沉，像把力气都攒进了针脚里。”陈砚背着工具箱回来，裤脚沾着石粉，他从箱底翻出个牛皮鞘，里面是把磨得发亮的刻刀，刀柄上缠着圈旧丝线，是苏晚刚学绣时缠的，颜色褪成了浅灰，“这刀跟着我刻了三十年，”他摩挲着刀柄的纹路，“当年给你刻第一只绣绷时，刀还生着锈呢。”

苏晚把刻刀鞘凑到桂树下，阳光透过桂枝的缝隙，在鞘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取来今年新纺的棉线，在鞘口的破洞处绣了圈小小的桂果，针脚从破洞一直排到刀柄，像桂果顺着木纹在长。“老物件得有个软鞘，”她把刻刀插进鞘里，“就像这秋分，热了整夏的劲儿该收收了，才容得下新酿的桂花酒。”

进阶班的年轻人带着“手艺收存匣”来了。这匣子用老槐树的木料做的，分了多层格子，每层都垫着不同的衬布：放针的格子铺着绒布，护着针尖不生锈；放线的格子垫着棉纸，防着丝线受潮；最底层留着块空白木板，谁收存物件时，能在上面刻句自己的话，像给手艺留个念想。“匣子的锁是铜制的，”年轻人指着锁上的花纹，“刻着‘收而不藏’四个字，意思是收起来不是结束，是等着明年再拿出来接着用，让手艺歇脚不歇劲儿。”

苏晚选了母亲的盘金绣线轴，轴上还缠着半卷金线，她把线轴放进“收存匣”的顶层，取来红绸布剪了块小垫，垫上绣了个小小的“歇”字，针脚松松的，像人伸懒腰的弧度。“累了就得歇，”她盖好匣盖，“就像这线轴，转了整夏，也得停停，才有力气转明年的新花样。”

陈砚在匣子的外壁画了串小符号：有的像刻刀，有的像绣针，最末个符号是只衔着线轴的刺猬，背上的刺扎着片桂叶，和念念去年在“凉荫织棚”下画的那只神态一样，只是胖了些，像攒够了过冬的粮。“收存记着累，”他给符号描边时说，“这些符号记着盼，凑在一起，才是秋分的实在劲儿。”

寒露那天，布庄的院子里摆开了“收存仪式”。老手艺人轮流把家伙什放进匣子里：修鞋匠的锥子裹着块旧棉布，布上绣着个小小的鞋样；扎风筝的老师傅的竹刀垫着片篾青，青上写着“等春风”；连机器人工程师都来了，把机械臂的备用零件放进最底层，零件旁贴了张纸条：“学会歇，才会跑得更远”。

有位戴老花镜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捧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她年轻时做的虎头鞋样，纸已经脆得像枯叶。“这鞋样陪我纳过三十双鞋底，”老太太指着样上的针孔，“当年总怕手艺断了，现在看你们这样收着，才算放了心。”

苏晚接过鞋样，在“收存匣”的衬布上绣了只完整的虎头，针脚一半用母亲的盘金绣，一半用自己的乱针绣，新旧针脚在布上缠成个圆，像把岁月的圈收在了一起。“歇着不是忘，”她把鞋样放进虎头衔着的位置，“是让老手艺在匣子里养养神，明年开春才有劲儿接着走。”

念念背着自己的小匣子，在院子里挖了个小坑，把今年绣坏的布偶埋了进去，上面盖了块石板，石板上用粉笔写着“明年见”。“它们在土里能长好，”她拍着石板说，“就像种子睡够了，春天就能冒出新的针脚。”

霜降那天，下了场带着桂香的冷雨。苏晚把“收存匣”搬进储藏室时，发现匣壁的衬布上，桂果的针脚被雨气浸得更沉了，金线在暗光里泛着暖，像匣子里藏了团小太阳；陈砚则指着老太太的虎头鞋样，样上的针孔在潮湿里变得清晰，每个孔都像在呼吸，和当年纳鞋底时的节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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