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岁的工作室藏在老城区最深处,像枚被时光遗忘的玉扣。
那栋带庭院的独栋小楼爬满了深绿的藤蔓,木质廊柱在连绵雨水中浸出深沉的光泽,每一道木纹里都藏着潮湿的呼吸。
檐角垂下的铜铃被雨水泡得发胀,偶尔被穿堂风掀起,晃出的声响闷得像被捂住了嘴,反倒让这方天地更显寂静,静得能听见雨丝敲在青石板上的脆响。
他总在临窗的案几上放一小盆晒干的艾草。叶片蜷曲如褪色的蝶,说是能驱散南方梅雨季黏在骨缝里的潮气。
此刻那艾草的辛香混进木料经年累月沉淀的干燥香气里,竟生出几分草木腐朽的沉郁,像旧书里夹着的干花,在潮湿的空气里渐渐洇出陈旧的味道。
祁岁捏着刻刀的手指悬在半空,骨节分明得像玉雕,指腹覆着层薄茧——那是常年与木料、刻刀打交道留下的印记,摸上去带着砂纸磨过的粗粝感。人偶锁骨处的阴影要刻得极浅,深一分便显刻意,像硬生生凿出来的沟壑;浅一分又失了风骨,成了模糊的水渍。
他屏着气,连呼吸都放轻了,胸腔里的气流像怕惊动什么似的,贴着肋骨缓缓流动。
直到那道弧线终于有了骨骼下暗藏的肌理感,能看出皮肉包裹着骨骼的微妙起伏,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又很快散了。
窗外的玉兰树怕是比这栋楼还要老,枝桠遒劲地伸向天空,像老人青筋暴起的手。
被雨水洗过的叶片绿得发亮,叶尖坠着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却衬得躲在云层后的天光愈发苍白,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宣纸。
祁岁放下刻刀时,指节因长时间用力泛起细白的凉意,他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
那件月白色的棉麻衬衫领口总是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颈间一节秀气的锁骨,骨窝深陷,像雪地里埋着的玉,被体温焐出温润的光。
陈列架最高层摆着他十七岁时的作品。玻璃罩上落着层薄灰,那具人偶尚未完成,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生涩——眼线刻得太急,眉峰挑得太锐,却已经能看出祁岁早期的风格:下颌线锋利如刀削,像被快刀劈出的棱角;唇线薄而冷,唇角向下抿着,像把没开刃的剑,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后来他的手艺愈发精进,刀下的人偶眉眼柔和了些,衣袂间多了几分温润,却始终离“人间气”差了那么一点。
仿佛隔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到温度,直到辞年的轮廓在木料上渐渐清晰,祁岁才惊觉,自己好像突然懂得了如何刻出“呼吸感”——那种皮肉下血液流动的微颤,那种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细碎阴影,那种仿佛下一秒就会眨动的、带着水汽的眼波。
辞年的肋骨弧度是他对着解剖图改了七遍才定的。既不能像别的作品那样追求极致的骨感,瘦得像风干的枝桠;也不能失了清瘦的底子,要像初春刚抽条的竹,看着纤细,肌理里却藏着韧劲。
他甚至去绸缎庄挑了三个月,在无数匹布料里翻找,才找到一匹光泽恰到好处的黑色丝绒。
不是那种沉闷的黑,而是在光线下会泛着暗紫光泽的、像浸在深海里的黑曜石,指尖划过布料时,能感觉到绒毛倒向一侧,留下转瞬即逝的浅痕。
深夜咳起来时,胸腔里像有把钝刀在反复拉扯,疼得他蜷起身子。
祁岁披着的羊毛毯沾了些木料的碎屑,混着羊绒的软,刺得皮肤微微发痒。
他走到工作台前,月光恰好从雕花木窗的棂格漏进来,在辞年未完成的胸膛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像道沉睡的河流。
他伸出手,指尖沿着那道光影划过,木料的纹理硌着皮肤,带着树木生长的年轮触感,却奇异地让他想起小时候祖母放在樟木箱里的旧毛衣——粗毛线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粗糙,却有让人安心的温度。
楼影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