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像一把钝了的锯子,一下下割着闷热的空气。林慧躺在床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桌上那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晃,把墙上那幅"劳动最光荣"的海报照得影影绰绰,红油漆都褪成了灰扑扑的颜色。
她费力地喘着气,胸口像是压着块大石头,每一次起伏都带着针扎似的疼。这疼痛跟着她快二十年了,从生下老二那年冬天落了水开始,就再也没好过。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咳嗽声,还有窗外那些不知疲倦的蝉,像是在催命。
桌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坐了下来。林慧眯开一条眼缝,看见张强的背影。他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还沾着点酱油渍。这就是她跟了四十年的男人,从黑发到白头,从青涩小伙到如今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年轻时的张强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好看,说话也好听,会给她摘河里的荷花,会在田埂上偷偷牵她的手。她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了。
"水..."林慧的嗓子干得冒烟,连说话都费劲。
张强转过身,手里拿着个粗瓷碗,碗边都磕黑了,里面是熬得黏糊糊的中药,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苦味。他把碗递到她嘴边,动作有点笨拙,药汁洒出来几滴,溅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缩了一下。
"喝了吧,刚熬好的。"张强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磨破了的砂纸。
林慧别过头,不想喝。喝了四十年了,什么用都没有。她的身体早就垮了,就像这间老屋子,到处都漏风,修不好了。她知道自己快了,这几天夜里,总能看见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娘在门口喊她吃饭。
张强把碗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盯着林慧,眼神复杂,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慧啊..."他开口了,声音低低的,"对不起你。"
林慧心里咯噔一下。这话从张强嘴里说出来,比喝药还让她难受。他们这几十年,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就是搭伙过日子,养孩子,供他们上学,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她以为这就是所有人的一辈子。
"我这辈子..."张强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在村里种地。"
林慧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是啊,要不是她。要不是她把娘家给的嫁妆钱拿出来给他买化肥农药,要不是她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干活供他去镇上读书,要不是她放弃了去县城工厂当会计的机会留下来照顾他瘫痪的老娘,要不是她..."
"当年..."张强的声音突然抖了一下,"当年那封大学录取通知书..."
林慧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录取通知书...这个词她已经快四十年没听过了。那年夏天,她明明考得很好,可通知书就是迟迟不来。后来邮递员说可能寄丢了,张强也劝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嫁人过日子。
她信了。她以为是命。
"是我换的。"
张强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林慧耳边炸开。她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屋子里的煤油灯还在晃,把他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看起来陌生又可怕。
"你说什么?"林慧的声音也抖了,胸口疼得更厉害了,"你...你再说一遍。"
"录取通知书是我换的。"张强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却清晰了些,"我把你的通知书藏起来了,又去弄了张假的,说你没考上。"
林慧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冻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张强,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原来不是命啊...原来不是她运气不好...是他!是这个她伺候了四十年、为他操碎了心的男人,亲手毁了她的人生!
难怪那年他突然说不读书了要出去打工,难怪他后来总能拿到一些别人拿不到的机会,难怪他明明没什么文化却能在厂里当上小领导...她以为是他有本事,原来是踩着她的骨头爬上去的!
重生之不做垫脚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