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橡皮碎屑

照片上的他站在光里。

照片上的我站在边缘。

嘴角抿得太紧，像在吞咽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其实那天有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散了他回答周媛问题时嘴角的笑。

那时我正看着镜头左侧不存在的虚影，而他，恰好微微低头整理袖口。

我把照片夹进《小王子》第21章。

狐狸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但我不同，我每时每刻都在注意着。

照片背面是空白的。

李梦问我为什么不写日期。

我摇头。

有些故事不需要标记时间——

所有心动都是即兴的溃败。

梅雨季来临时，照片开始卷边。

他的脸渐渐洇在潮气里，像被泪水浸泡过。其实我从未为这张照片哭过，只是手指太过频繁地丈量那段对角线距离，把遗憾磨进了相纸纤维。

相馆曾经赠送了塑封服务。

我没要。

宁愿看着它一天天泛黄卷边，像某种缓慢的腐烂。

后来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照片燃烧，火焰从我的衣角烧向他的袖口。那条红色幸运绳化为灰烬的瞬间，我终于跨过四十七厘米，碰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

醒来时发现相册压在胸口。

呼吸困难的错觉持续了整个清晨。

十年后的同学会上，有人提起那张毕业照。

"当时你站得离陈暮真远啊。"

我笑了笑，酒杯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

"是吗？我忘了。"

角落里的相册微微翘起一角，露出空白背面的一道铅笔痕——

那是当年用尺子反复测量时，无意间留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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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癖好，我喜欢收集他的橡皮碎屑。

橡皮碎屑是白色的雪。

他的座位底下总积着薄薄一层，像某种冬季的遗迹。我蹲下来系鞋带时，会故意放慢动作，让指尖掠过那些细小的颗粒。它们沾着铅笔灰，带着他用力擦除时的温度。

李梦说我疯了。

可疯癫是清醒者最后的体面。

收集是从初二开始的。

每次值日，扫到他座位下方，就能在灰尘里发现几粒特别的碎屑——边缘参差，带着草稿纸上数字的印记。我用透明胶带粘起它们，贴在笔记本最后一页。

三年下来，攒了四十七条。

又是这个数字，阴魂不散……

每一条胶带背面，都标着日期。

最完整的一块是一整个橡皮，来自期中考试。

他写错答题卡，橡皮在选择题区域反复摩擦。我在垃圾桶里找到那块被遗弃的橡皮，边缘还留着他指甲掐出的月牙痕。

后来它一直放在我笔袋夹层。

考试前夜，我咬掉了它的一个角。

有段时间他改用自动铅笔。

橡皮碎屑变得稀少，像某种逐渐枯竭的资源。我趴在课桌上，看他在前排修正错题，橡皮擦在纸面划出短促的轨迹。

那天放学后，我在他座位下找到三粒碎屑。

比往常更小，更硬。

像是我正在消失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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