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海城的秋,总裹着化不开的咸涩。风从渤海湾卷来,掠过岳家老宅门前那棵百年银杏,将泛黄的叶子打落在积着薄尘的石阶上。
岳家的大门是厚重的榆木做的,门环上的铜绿浸了岁月,叩上去时,声音沉闷得像远山的钟。这宅子藏在半山腰,曾是海城人人称羡的所在——不仅因它占地广阔,更因门内住着的岳家,是靠矿山起家的望族。
岳宏远是岳家这一代的掌事人,手里握着海城周边三座矿山的开采权。他常说,脚下的土地里埋着金子,也埋着岳家的根。
出事那天,天刚蒙蒙亮。岳宏远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把一顶安全帽扣在长子岳泽头上。二十二岁的岳泽刚大学毕业,眉眼间还带着书卷气,却已迫不及待要接过父亲的担子。
“爸,七号矿今天能见到真章了?”岳泽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带你去长长见识,”岳宏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掌心的茧子蹭过布料,“记住,开矿跟打仗一样,得敬着山,敬着地。”
岳玉那时正趴在二楼窗台上,看父亲和大哥坐进那辆墨绿色的越野车。大哥回头冲她挥手,白衬衫在晨雾里晃眼,喊着:“小玉,等哥回来给你带新出的巧克力!”
她挥着小手应着,没成想,那竟是最后一面。
下午三点,地动山摇。
最先传来消息的是矿上的工头,他浑身是泥,跪在岳家门前,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塌了……全塌了……岳总他……”
林婉如手里的青瓷茶杯“哐当”落地,茶水混着碎瓷片溅在旗袍下摆上。她没哭,只是死死攥着桌布,指节泛白如纸,直到傍晚,救援队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走过山路,她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岳玉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两副并排的担架。风里飘来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父亲身上的泥土味,只是这一次,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铁锈味,眼泪也没掉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场塌方,彻底在她心里砸出了一个黑洞。
岳家倒得比谁都快。
矿山赔偿、银行催贷、合作伙伴撤资……曾经踏破门槛的访客,如今避之不及。林婉如变卖了所有能卖的,包括岳宏远最爱的那幅山水画,才勉强凑够了抚恤金。最后,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母女俩和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旧皮箱。
就在她们走投无路时,一封来自云城的电报被送到了手里。
是萧振邦发来的。那位曾穿着军装、坐在岳家正厅里,拍着父亲肩膀喊“老伙计”的萧爷爷,只说了一句话:“带玉丫头来云城,萧家养你们。”
林婉如捧着电报,眼泪终于决堤。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年萧岳两家老爷子在军帐里喝着烈酒,拍板定下的娃娃亲,此刻成了她们母女唯一的浮木。
岳玉坐在南下的绿皮火车上,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车轨撞击的“哐当”声里,她想起五岁前的片段: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孩,总爱把她堵在墙角,抢她手里的糖葫芦,却在她哭鼻子时,笨拙地把自己的糖塞过来。他叫萧尘冶,比她大两岁,脖子上挂着块墨玉,说是萧家的传家宝。
“小丫头,等我回来娶你。”他搬家去云城那天,把温热的墨玉塞进她手里,笑得露出小虎牙。
后来那块玉丢了,就像那个男孩,渐渐淡出了她的世界。
“妈,我们真的要去吗?”岳玉的声音很轻,被火车的轰鸣吞没。
林婉如转过头,眼底有红血丝,却异常坚定:“小玉,萧家是我们唯一的去处。萧爷爷说了,你是萧家的童养媳,这是命。”
岳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十七岁的她,掌心空空,却像握着千斤重的枷锁。火车穿过漆黑的隧道,窗外的光忽明忽暗,她知道,从踏上这列火车开始,她的人生,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章 云城萧家
云城的秋,没有海腥味,只有干爽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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