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已响起清脆的车铃声。白棠单手扶着车把,校服衣角扫过染坊巷湿漉漉的墙砖,惊醒了石缝里酣睡的蜗牛。她仰头望着巷尾那栋青瓦白墙的老宅,晾布桁架刺破薄雾直指苍穹,层层叠叠的蓝布在风里舒展,像是把整片天空都扯下来浸了靛缸。
车轮碾过门坎时,竹梯正发出细弱的呻吟。白棠看见靛蓝棉布堆成的云朵间,倏地垂下一截月白色脚踝。染布少女倒挂在晾布桁上,乌发如瀑垂落,发梢扫过下方盛满晨露的接染盆,惊起一圈圈颤抖的银环。
"要帮忙吗?"白棠的尾音被突如其来的坠落截断。林柚翻身跃下的瞬间,竹梯吱呀作响,惊得檐角麻雀扑棱棱飞起,撞碎了染缸里泡着的半轮残月。
白棠的速写本躺在青苔斑驳的捶布石上,铅笔滚出去老远。她顾不得捡,目光黏在对方手腕——褪色的红头绳松松垮垮系着,衬得那截沾满蓼蓝汁液的皮肤愈发苍白。林柚却抓起她染了孔雀蓝的袖口轻笑:"这是苏木染的,得用乌桕叶灰水泡三天才褪得掉。"
晨光斜斜切进天井,将她们的身影钉在斑驳的粉墙上。白棠看着林柚踮脚够下最后一匹布,纤细的腰肢在围裙系带下若隐若现,忽然想起美术课上临摹的敦煌飞天。待要摸铅笔,发现画板夹层里粘着的栀子花瓣正巧落在对方肩头。
"别动。"林柚突然凑近,白棠嗅到她发间柚子花的清苦。少女沾着茜草汁的指尖拂过她耳后,举起一片半透明的蝉蜕:"去年暑伏天蜕的,在染缸里浸了整冬,倒是比原先更通透。"
染坊深处传来织机的咿呀声,混着林柚父亲含混的呵斥。白棠的素描本很快爬满奇异纹样:龟裂的捶布8石纹似老树年轮,晾布桁的投影在蓝布上拓出深浅不一的裂纹。林柚用柿漆在布角写隐形诗,忽然捉住她的手按进温热的染缸:"要这样顺时针搅动七十二次,染出的蓝才能渗进棉纱的骨血里。"
白棠的腕表在缸沿磕出轻响,下午第一节数学课早过了。她看着两人倒映在靛蓝液面的面孔被涟漪揉皱,恍惚觉得这场相遇像极了草木染——此刻浸在甜蜜的染液里,尚不知接下来要经历多少次曝晒与化。
暮色初临时,林柚将一截蓝布条系在她车铃上:"明日带你去后山寻乌桕树,那儿的树汁..."话音被突来的穿堂风掐断,最后一匹晾晒的棉布轰然坠落,蒙在她们头上。黑暗里,白棠闻到蓝草发酵的微酸,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轰鸣。
直到林柚父亲醉醺醺的脚步声撞破天井的寂静。白棠推着自行车逃出染坊巷时,车铃上的蓝布条正在暮色里翻飞,像极了被困在琥珀里的蝴蝶翅膀。
暮色像一瓢渐浓的靛蓝染液,缓缓浇透了染坊的天井。白棠的自行车轮碾过青石板缝隙里滋生的苍耳,车筐里躺着林柚硬塞来的布包——裹着三颗青柿子、一截缠着麻线的黄铜染匙,还有片边缘焦卷的乌桕叶。
"用柿子汁混着晨露写,字能藏得更深。"林柚追到巷口,围裙兜着风鼓成蓝色的帆。她忽然抓住白棠的车后架,指尖的栀子果浆蹭在锈铁上,"后山的乌桕树汁...能染出带星斑的月色。"
最后一缕夕照擦过她耳尖时,白棠看清了那个小痣,朱砂色,缀在耳垂下方,像一粒永远不坠的茜草籽。远处传来瓷碗碎裂的声响,林柚睫毛猛地一颤,转身跑进深巷的背影仿佛被暮色吸走的蓝烟。
白棠在桥头停下车。河水正将染坊倾倒的废液晕成诡异虹色,她展开那片乌桕叶,发现背面用柿汁写着极小的字:「第七茬花开时,树洞里的秘密就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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