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这种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一来李思奇平时一向是一身正气不惧鬼神的样子，骤然说起自己曾经见过鬼非但不吓人、还会让人觉得是什么玩笑。而李敦儒又实在是厌恶鬼神之说，甚至就算现在开始修道也依旧不信。

但是李思奇坚信，自己真的见过鬼。

在他还年幼的时候，李敦儒还是干劲正足的朝廷官员。虽然李家的根在太原府，李敦儒却是很少回来。直到那一次，族中一个长辈去世，这位慈祥老者对李敦儒一直不错，李敦儒这才匆匆上了折子请假回乡。

李思奇便是在那一次见到鬼的。

族中颇有声望的长辈去世，别管是真的伤心还是只是为了不被挑出错来，太原的李氏宗族都沉浸在一种哀伤的氛围之中。李思奇当时也还小，却也并没有小到不懂什么是死亡的地步。他只是不明白死亡之中的哀伤与遗憾，却已经知晓了死亡的恐怖。

无论是死亡本身，还是有关亡者幽魂的传说。

那些画面在李思奇的记忆中本已经渐渐模糊，现在却突然清晰起来。

那是一段阴雨天气。现实里的温度仿佛也受到了气氛的影响，淫雨霏霏、寒风徐徐。李思奇跟着李敦儒去给逝去的长辈叩过头，小孩子身体弱，他突然就生了病，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没有不疼的地方。李敦儒不算是一个很溺爱孩子的父亲，但是他也不是个铁血的、不近人情的严父。儿子虚弱成这个样子，他自然不会为难。

李思奇被留在了家中。

李家家大业大，虽然主人家去京中做官、不常回来，但是李园却没有因此而荒废。而李家虽然自李敦儒这一代才以功名步入朝堂，但是李敦儒这一支却向来清贵，主家温和宽容，仆人也都忠心耿耿，绝无背叛主人家、在主人不在的时候称大王的时候。

可是李思奇还是不甚舒服。他离家太久了，久到李园在他的脑海中根本没什么印象。他只觉得这一处宅院让他陌生得很，处处都透着拘谨与疏离。加之天上一直下雨，空气里面都冷嗖嗖的，李思奇便越发不快。

也不知道为什么——便是现在，李思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冲动心思。他就突然跑到了门口，就连仆从也拦不住他。当然，他们也不敢真的拦着大少爷。

李思奇一直在李园外面的街道上徘徊，而李府就在李园不远。

褪色的朱墙被雨水淋湿之后颜色经过了沉淀，呈现出一种妖异的鲜红，仿佛苍老的时间在这里倒流，倒流回了那个带着血腥气的日子。

李思奇控制不住的来回行走，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就在他的视线投向李府封闭已久的门扉时，李思奇突然看到了一张脸。

苍白、丑陋，带着破碎的伤疤。黑的红的一起凝固在那张脸上，被雨水冲刷下来。李思奇第一次知道，原来黑与白也能这么丑陋。

它也看到了李思奇。开裂的嘴角向一侧扯去，露出了森森白牙。尖利的牙齿摩擦着、狰狞的突出，上面还带着红色的碎肉……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李思奇再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头疼。

不会这么巧吧……

先是缠上了他，现在又是他弟弟？

他捏了捏眉心，心中有些怀疑，却已经下意识的把自己的猜想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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