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2-1)

李寻欢的心事难以言说，他甚至不敢对人提起言思。

这种事太过离奇，他又如何让人相信呢。让人相信他从某一天开始就可以夜夜在梦中见到一个女孩子，然后与她成了一段青梅竹马，现在他更是情愫暗生。

这种话说出来要么被人当成玩笑，要么就是会让人觉得他撞了邪。不管怎么说，梦中会佳人这件事本就带着艳色，而无论哪种，都不是李寻欢想要看到的。

他更不想让言思成为其他人口中的谈资。

更别提李寻欢心中也是有些失望愤懑的。他一直以为他们彼此是至交，是知己，是友人，他们彼此都自有一种默契，但是言思却只当他是梦中人。

但是李寻欢却又觉得，这种事也不能只怪言思。

她又有什么错呢。

他愿意相信是他的事情，难道他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吗？而他现在对于言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臆想或是精怪的信任，又有多少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他不愿意相信言思只是梦中泡影，因为他心悦言思。可言思对他大概并无此念，所以便也没有什么盼着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的心思。而且，说不定对言思来说，他是一抹幻影又或者只是她的一个梦更好。

笔尖上沾着浓浓的墨汁，李寻欢悬笔纸上，心神却早已跑远。

墨色顺着毛笔慢慢流了下来，在笔尖汇聚在一起，慢慢拉长，然后坠落。一团湿润慢慢在纸上氤氲开。

相思始觉海非深。

他还未参透其中玄机，便先领教了不安煎熬之苦。

这字也练不下去了。李寻欢索性放下了笔，坐在窗边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他年纪太小的坏处了。有些事不是李寻欢不想做，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做。他若可以离家，便是不能把这件事说与旁人交代，也定要想办法去寻言思一回。哪怕是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他最后只找了一场空呢。可是他现在不能，父亲不会同意他离家，他也的确还没有脱离家中人手独自在外生活的本事。

指尖不自觉扣紧了袖口，李寻欢垂眼，阳光照在桌面上，显出一种蜂蜜一样的、带着金色的棕。

但是，他总要试试的。

李寻欢其实并不是个完美的君子。他也有很多小毛病。就比如，李寻欢一张嘴实在是不饶人，只是他常常把这些话克制在礼貌的笑容之下，倒也让许多人都真以为他是个好脾气好欺负的人物了。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甚至也有意约束自己。可现在，李寻欢完全不想再克制自己的毒舌。

非是他以出身论人，只是人性本就难以揣测，一个出身不好、愿意接受自己几乎是入赘到一个大户人家的人，此人的心性人品当真可信？言思的兄长多病，父亲年迈，他娶了言思，几乎是已经将大半言家握入手中。虽然言思说自己家中只是小富，可对那个落魄书生来说，已经算是泼天的富贵了。乍富之下，他又能不能善待言思。

越是想，李寻欢便越是觉得此人并不可靠——即使他根本没有见过那个人，更是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李寻欢平素都仗义温和，唯独现在，根本克制不住心中泛滥的毒液。

手指越收越紧，李寻欢突然起身，大步流星的直奔平时用来练武的小院，带着一腔怒气直把自己折腾的大汗淋漓。

他不能用这样的样子出现在言思面前。

李寻欢坐在地上，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想再争取一下——在确定言思本人对这桩婚事并不抱有期待的前提之下。无论是之间说与父亲还是找借口让父亲允了他出去，他会在今晚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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