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1)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李寻欢茫茫然立在一处接天梅林之外，眼前是深红若珊瑚攒成一般的梅花，特殊的梅香气扑面而来，教李寻欢想起了李园中的一颗老梅。

所谓接天莲叶无穷碧。一丛一丛的梅枝、一点一点的深红，共同汇聚成了一片水墨浪潮。黑色的是断续的笔墨，红色的是滚落的朱砂。他在漂浮，在旋转，在融化。

脚下是绵软到好像飘在空中一样的触感。会有这样的土地吗？李寻欢不知道。就像是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一样。如斯仙境，总不可能是在李园。只是既来之则安之，李寻欢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他也疑心会不会是身在梦境，毕竟如此桃源，世间又怎能留的下。可他现在不想前程，只想这一片傲骨梅花。

梅花之气节自然不必多说。

世人多赞梅花傲骨，夸奖梅花的诗一篇接着一篇，描摹红颜筋骨的画一副接着一副。梅花，众人口中的君子之花，亦有人说梅花是争先媚人之花。只是不管如何说，梅花总是很受人喜欢的。

红妆美人被揉碎，被剪去枝干，被扭曲了身躯，然后栽在花盆里、插在铁瓶中，放于素白墙面前。此之谓赏梅。

李寻欢却不爱此种赏梅之趣。他固然也会趁着有花直须折，但是李寻欢更爱枝头上的鲜妍。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雾气，雾气。

雾气悄悄蔓延，笼罩住了整片梅林。

这样的浓雾，出现在书生美人的画本子里就是鸳鸯帐，是妖精美姬出场的幕布。荒村野地里，总有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得逢佳人。若是放在志怪神异的小说里面，雾气就是不详的象征。

李寻欢虽年少，胆子却实在很大。

不如说，正是因为年少，很多人的胆子总是大的过分。

赤海香潮在前，怎能被忧虑扰了心情。虽然一向守礼，莫名的冲动却让他多了几分轻佻。李寻欢双手合起，礼数周到的对着虚空朗声一礼。

“请恕在下行为无状，打扰了。”

于是，穿着一身杏黄衣衫的少年郎便分花拂枝、一路穿行而过。

梅花香像是一位痴缠的娇艳美人，她的臂膀单薄却又缠绵，总柔柔把李寻欢整个笼住。李寻欢爱花，却不贪图一朵或一枝的风景。他爱自由，总向往些刀光剑影的江湖故事，便是赏花也是如此，李寻欢不爱停在原地为谁驻足，而是喜欢向前。

他走，景也动。他一走，景也活了。

梦似的梅林，梦似的薄雾，还有梦似的、带着温顺轻柔而带着些许似凉还热的温度的风。一切都是柔和的、梦幻的，美得不似人间。起初还好，可是李寻欢走啊走啊，却一直见不到终点，只有深深浅浅的红将他淹没。

也许这不是一片梅林，而是他的坟茔。

风一阵接着一阵，带来了 一阵更浓的梅香，带来了滑腻的花瓣雨，还带来了一点甜蜜的、清脆的、带着笑语的歌声。

清喉娇啭出朱唇，宛如百灵深林舞。

纵是李寻欢现在犹是少年、不通情事，也不由得感受到其中的绵绵情思。

欢喜的味道像是点缀着莓果的酥山，甜丝丝的让人沉醉，李寻欢的心中不由得也多了些欢喜和期待。

他想……见见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有这种婉转的心事、这样好的一把嗓子。接天的梅林终究太冷、太让人心中发愁。寒意一波波涌起，浸透春衫，刺入骨缝。漫无边际的寂寞与安静，让他对人声抱着一种几乎让他失控的期待。

李寻欢的脚步快了起来，更快了一点。他开始奔跑，挡在前面的梅花统统被拨开。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疾跑还是只是错觉，李寻欢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

眼前陡然开阔，李寻欢看到了一颗老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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