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浮灯照故人 (2-1)

卯时三刻，汴京城还浸在靛蓝色的晨雾里，郦家小厨房的烟囱已吐出袅袅青烟。郦清玥缩在竹青色绣缠枝莲的锦被里，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响动。五姐乐善的银铃铛在廊下晃出细碎的叮咚，四姐好德照例在训斥贪睡的小丫鬟，三姐康宁养的画眉鸟正啄着鎏金鸟笼的铜锁。

"六姑娘该起了。"丫鬟春杏捧着铜盆进来，盆沿还凝着昨夜的露水。郦清玥翻了个身，露出半截雪藕似的手臂，发间缠着的鹅黄丝绦垂在枕畔，像条慵懒的锦鲤。

前院突然传来木屐敲击青石板的脆响，五姐乐善抱着红木食盒冲进来，绯色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甜香。"快尝尝新蒸的桂花糖糕！"她鬓边金镶玉的蝴蝶簪颤巍巍停在耳际，"方才西街王婆婆送来两筐鲜藕，说是感念阿娘上月赠她的参汤......"

话音未落，四姐好德已端着菱花镜跨进门槛。她今日梳着惊鸿髻，发间别着支点翠凤头钗，正用银簪挑着窗纱上的蛛网："六妹昨夜又偷看话本子了？这窗棂上的灰都能写字了。"说着掏出块松香帕子，轻轻拭去郦清玥眼尾的困意。

廊下忽然炸开声惊呼，三姐康宁提着洒金裙摆跑过月洞门，腕间玉镯撞在朱漆廊柱上，叮叮当当响成串碎玉。"我的画眉鸟飞了！"她急得跺脚，发间珍珠步摇乱晃，"定是四妹晨起擦笼子没扣紧锁扣......"

郦清玥噗嗤笑出声，正要掀被下榻，忽觉足底一凉。低头看去，二姐福慧正蹲在脚踏边，往她脚踝系银丝攒珠的禁步。"昨日瞧见锦绣坊新到的蜀锦，正衬六妹这欺霜赛雪的肤色。"二姐仰起脸时，眉间花钿映着晨曦，似朵将绽未绽的牡丹。

晨光漫过雕花窗格时，大姐寿华捧着鎏金手炉进来。她今日穿着艾绿色绣百子千孙纹的褙子，发间只簪着支素银簪，却比满屋珠翠更显清贵。"六妹快来。"她解开手炉外的锦缎套子，露出里头温着的牛乳羹，"昨夜听你咳嗽，特意让厨娘煨的。"

郦清玥刚要接过青瓷碗，院外突然传来喧哗。数十个青衣小厮抬着朱漆描金的箱笼，将甜水巷堵得水泄不通。杨羡锦袍玉带倚在花轿边，指间转着柄洒金折扇，翡翠扳指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晚辈特来求娶六姑娘。"他拱手时露出袖口金线绣的麒麟纹，腰间玉佩撞在轿辕上，发出清越的声响。郦娘子手中茶盏重重顿在檀木桌上，溅出的水珠沾湿了绣五福纹的袖口。

郦清玥攥紧窗纱的手指节发白。她认得那顶八宝琉璃轿，上月灯会时杨羡就是驾着这轿子，当街拦下三姐的马车。此刻那轿帘上缀着的南海珍珠，正映着她发间摇摇欲坠的棣棠花。

"莫怕。"大姐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纹路间藏着淡淡的沉水香，"阿娘早备好了对策。"寿华转头看向屏风后的暗门，那里藏着条直通汴河码头的密道。去年腊月，正是通过这条暗道，她们把被吴家逼婚的三姐送去了扬州。

暮色四合时，郦清玥将几件素纱襦裙塞进青布包袱。五姐送的翡翠镯子碰着三姐给的羊脂玉佩，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响。她踮脚取下挂在梁上的竹笛，这是去年上元节杨羡输给她的彩头。当时那纨绔子醉眼朦胧地指着满街花灯："小娘子若能奏出《折柳曲》，小爷把整条御街的灯笼都送你。"

汴河渡口的乌篷船在夜雾中若隐若现，艄公斗笠下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郦清玥攥紧装着碎银的荷包，这是临行前四姐塞给她的，里头还混着几颗金瓜子——去年除夕守岁时，二姐偷偷藏在她枕下的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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