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便利店的员工椅上惊醒,脖颈处的皮革纹路在皮肤上烙下微型城市地图。阿凯缩在收银台后玩手游,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在屏幕上的敲击声声像在给这死寂的凌晨做心肺复苏。我大概是头脑太乱了,竟然在这里睡了一觉。阿凯来的时候没有叫醒我,不知道是怕打扰我还是嫌麻烦。
回到校园林荫道,穿限量球鞋的男生正用最新款iPhone 16打视频电话。他背后的樱花树突然抖落花瓣雨,几片粘在保洁阿姨的竹扫帚上,是被揉碎的菲林底片。取景框里同时框住了GUCCI书包的金属链和环卫车锈蚀的链条,它们在晨光里反射着同等强度的光斑。天气不错,也许我该去拍摄这座城市的声带。
器材室的老尼康D90竟意外充饱了电。地下室天窗的蓝色铁皮围挡下,野蔷薇从混凝土裂缝里挣出花苞。“第七个来借D90的,”从来不说话的老管理员突然出声,“上个月艺术与传播学院丢了两支镜头。”签领簿的前几栏还留着注名全念的笔迹:用于《城市呼吸》系列。我鬼使神差地续写:用于《未命名废墟》。老头用放大镜敲打台面,镜片聚焦的光斑灼烧着"废墟"二字:“一个礼拜之前刚有个学生在拆迁区摔断腿。”
跨江大桥检修通道的铁丝网破了个洞。穿橙色工装的养护工正用钢丝绳捆扎断裂的防撞墩,安全帽的系带在他下颌勒出深紫色淤痕。我举起相机时,他恰好转身吐痰,那口混着铁锈味的唾沫在朝阳里划出抛物线,落进江面漂浮的机油彩虹中。钢丝绳突然发出的脆响惊飞了桥墩下的白鹭,我按下快门的瞬间,他后腰别着的保温暖壶正折射出第一班渡轮的轮廓。
旧货市场最里间的金银匠铺亮着煤油灯。老人用缺失无名指的右手敲打钢盆,每声钝响都震落梁上积攒三十年的灰。我假装挑选门环时偷拍他的工作台——老古董般的"公私合营"铁牌旁堆着美团骑手头盔。他突然举起铜锤指向我的镜头,锤头还粘着婚庆公司定制的"囍"字铜片。
铁路涵洞的积水倒映着货列经过时的频闪。穿荧光背心的巡道工蹲在轨道旁啃冷馒头,手电筒光柱里飞舞的煤渣像被惊醒的幽灵。我趴在斜坡上调整曝光参数时,他忽然对着对讲机吼叫,沙哑的方言在穹顶反弹成数十个回声。列车挟带的风掀起他衣摆,露出腰间别着的胰岛素泵,不锈钢外壳反光刺痛了我的取景器。
器材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我把尼康D90放回编号C-7的储物格时,金属柜门在寂静中发出教堂告解室般的闷响。老管理员的搪瓷缸冒着热气,茶叶梗在杯底拼出模糊的"审"字。
从相机槽取出数据卡时,指腹蹭到某道陈年划痕,不知道是谁借机时留下的。暗红色塑料篮里堆着二十几张同类存储卡,像褪鳞的鱼群。我刚刚把卡放到篮子里,斜刺里伸来的手取走了它。褪色的平安绳掠过腕口,带着暗房定影液的酸涩。
直到那个女生在登记表写上“全念”二字,我才记住了她的模样。短发发梢刚刚抵达脖颈,脸上没有涂东西,白T恤,宽松的牛仔裤,休闲鞋上还有干涸的泥点。我们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她将我的数据卡插进读卡器,液晶屏幕蓝光爬上她右嘴角的浅痣。我看看防潮柜的电子湿度计:58%RH,63%RH,老头突然猛烈咳嗽起来,震落了柜顶的富士胶卷盒。
“几天前你给我的一张相片调了色,”她终于开口,却依旧垂着眼帘,“这有些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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