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的震动声把我从浅眠中摇醒时,手机显示12:47。昨晚便利店冰柜异常的嗡鸣声似乎还黏在耳蜗里,连带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节奏都带着低温灼伤的刺痛。套上被洗衣液漂褪色的灰T恤,我在枕头下摸到半块融化的巧克力——是昨天驻唱时某个观众塞进背包里的"打赏"。
正午的塑胶跑道正在分泌沥青的苦味。寥寥几个人的衣服在烈日下渗出深色汗渍,像宣纸上层层渲染的墨点。我贴着树荫行走,影子被栏杆切割成断续的胶片,每一步都惊起蜷缩在法国梧桐根部的蝉蜕。这些空壳在热浪中轻轻摇晃,仿佛昨夜便利店里那些被掏空的易拉罐。足球门框后的建筑工地正在分娩新食堂,塔吊的阴影如秒针划过草皮。农民工子女用钢筋边角料搭成跷跷板,安全帽在沙堆上滚动的声响,与远处网球场的击球声编织成双重赋格。某个瞬间,穿碎花裙的小女孩将风筝放得太高,尼龙线在烈日下熔断的刹那,整个天空都抽搐了一下。
食堂后门的泔水车碾过减速带时,发酵的酸味惊散了正在啄食残渣的麻雀。我看见穿白大褂的食堂阿姨蹲在阴沟边,用漏勺打捞漂浮的辣椒皮——这个动作与父亲在鱼塘撒网的姿势惊人相似。她腕间的银镯子撞在铁桶边缘,叮当声里混杂着湖南口音的咒骂。
绕过正在维修的喷泉池,我忽然听见类似相机过片的机械声。穿卡其色工装裤的女生正跪在排水沟边,渔夫帽檐压得很低,老式尼康相机的皮革背带在颈后勒出红痕。她镜头对准的不是操场全景,而是沟底被泡发的毕业论文印刷残页——纸张纤维在积水中舒展成礁石的形态。
单杠区的铁锈正在举行暴动。某个男生引体向上时,后颈的药膏被汗水冲刷出道道沟壑,露出底下痤疮的红色丘陵。穿工装裤的女生突然调转镜头,将焦点对准他颤抖的小腿肌肉——那里突起的血管像极了器材室老式显影液导管。 我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透过取景框看见她屈起的膝盖处沾着青草汁。这时操场广播突然播放音乐,第三跑道穿卫衣的男生踩到自己的鞋带,摔倒的慢动作里扬起一片金色尘埃。
食堂方向飘来油脂燃烧的焦香,裹挟着餐盘碰撞的金属颤音。当我再次抬头时,穿工装裤的女生已退到树影深处。她的帆布鞋碾过满地蝉蜕,发出类似暗房撕开相纸袋的脆响。我寻着那道即将消逝的影子,却在转角处撞见整排晾晒的军训胶鞋——每只鞋垫上都用马克笔画着哭泣的颜文字。
她最后的身影定格在器材室铁门的反光里,尼康相机的镜头盖晃动着,像枚被遗弃在显影液中的底片夹。我弯腰捡起她遗落的镜头布,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句模糊的日文俳句,墨迹被汗水晕开成飞鸟的形状。
两点二十八分的上课铃在走廊尽头卡带时,我正用美工刀削平泡沫板边缘。建筑模型课的教室里弥漫着U胶的刺鼻味,三台老式空调中有两台显示着E3故障代码,仅存的那台出风口垂着条状灰絮,像具风干的蜈蚣标本。
教授调试投影仪的动作如同在拆卸定时炸弹。当幕布终于亮起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解析图时,前排女生举起手机拍照,闪光灯在亚克力板上折射出七彩光斑。"各位注意空间切割的呼吸感。"教授的激光笔在幕布颤抖,"就像给混凝土注射氧气。"
我的美工刀在EPS板上划出第17道凹痕,突然想起昨夜便利店冰柜的霜花结构。手指无意识地将聚苯乙烯碎屑摆成六边形矩阵,直到同桌用丁字尺捅我手肘:"别发愣,C区承重柱要塌了。"第六组的模型突然崩塌时,整个教室陷入诡异的寂静。穿国潮卫衣的组长正在嘟嘟囔囔着,他手机屏幕停留在王者荣耀战绩页面。散落的雪弗板碎块中,半截牙签充当的钢筋突兀地指向天花板,让我想起父亲鱼塘里那些被台风折断的增氧机支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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