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1 (2-1)

世界上最丰饶，最温柔的死亡，就是鲸落。

这是一个属于深海的浪漫又悲伤的故事，孤独决绝。

敖蓉找到允生的时候，恰逢夏末，允生正在岷江边阁楼里和靳叔喝茶闲聊，靳叔今天难得讲起来他这些年在江边居住的一些所见所闻。

“海，”靳叔喝了口早春龙井，郑重地开口，“就像水系的帝王，统治者其他的水系，包容，也是主宰。但同时，也需要各个水系支流的支持和滋养，江河湖海形成一个循环奇异的帝国。这就像，帝王之为帝王是因为有子民，而子民由帝王庇护，主宰，同时也给予帝王支持与服从。帝王的大小，与子民的多少有关；而海的主宰，由所连接的江河湖海有关。海的主宰是龙王，现世又东南西北四海龙王，其中以东海龙王为首。”

允生屏息听着，眼神晶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靳叔。

靳叔又喝了口茶接道，“深海中的万物，受龙王庇护，龙王又设各种虾蟹龟鱼做小神官来管理，而其中有种超然世外，如隐士一般的存在，来去自由，行踪不定，虽然不担任何神职，却得到龙王如尊师般的礼遇，”靳叔缓缓地看了一眼允生，收到了允生热情、迫切的眼神后，欣慰地接着说，“这个动物就是鲸。”

“传说，鲸为北冥之大雨鲲的后代，因为性情平和，与世无争，便偏居一隅，变成了一个特殊的族群。它们属于深海，却也不受限深海，一生闲散游历，不在意吃什么，住哪里，游历于四大洋之间，也算是深海的得道高僧。每当鲸群到达一个海域，龙王自当盛情款待，但它们大多都低调避过，不太喜欢高调行事。但因为鲸体型庞大，每次都会引起周围水域的变动。因为鲸体型巨大而包容，很多鱼蟹依附而生，自动跟随，也成了一道深海的奇观。”

“传说鲸的叫声如深山寺庙温绵的晚钟，悠悠数百里，非常治愈人心。鲲族寿长可达千年，而鲸族却只有短短的百余年，巨鲸常常结群而游，只有即将往生的鲸才会默默离开族群，找个一生所喜之地，发出长长的鲸鸣，响彻天海，直到叫到最后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身体便如一座钟，深深地向深海沉去，俗称鲸落。”靳叔说到这，忍不住拿出旱烟来抽了一口。

“鲸落是个漫长而又孤独的过程，当鲸在下沉地过程中还是有意识地，它会看着寄生在它身上的生物随着它陨落，看着深海的景色随着深度的增加在变动，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失去控制而下坠，看着深海接纳它的那块软泥，一切过程平和、安静，直到它最终失去意识，堕入黑暗。俗话说，一鲸落，万物生。海底那些终年不见日月的生灵，也恰恰靠着这百年修习的精灵的肉身，再苟延残喘百年。一鲸可造福方圆百里万种微小的生物，故每每四海遇鲸落，都会举办特别隆重的祭祀以答谢巨鲸殒身的贡献。届时即使龙王不出面，王子们也是要主持大局的。”

允生听得深深地皱起眉头，心里为巨鲸这种不问世事馈赠，只求生时心安，死后但求能扶一方小弱的精神而感慨，心道巨鲸实在是深海修心至上的楷范。

夜沈，月亮高高升起，靳叔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送允生回主宅。因为今天的故事太过沉重，允生路上什么都没说，直到回到房内，允生都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心中为鲸的一生感到难过，直到入睡还在紧锁着眉头。

次日，私塾讲张舜民的《鲸鱼》，允生听得认真，却觉得这两日有些巧了，关于鲸鱼的故事略略多了些。私塾先生在讲到“……长鲸跨十寻，宛转在平陆……”时，允生如见一大鲸，身上有个特殊的蓝色斑点，在明月下深蓝的海面悠哉地遨游，姿态惬意悠哉，身形里透着喜乐。

“……雷火从天来，砉然刳两目……”

允生只觉得双目一阵热痛，眼泪差点流下来，最后还是忍住了。却有些头昏沉沉地，听着夫子念着“……我闻海上人，明珠可作烛。鲸鱼复何罪，海若一何酷。从欲谗风伯，大钧问不告。踌蹰复叹息，归咎当溟渎。托形天地閒，独尔有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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