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华4

说到礼仪，陈父和林母从小便视其为立身之本。在这个年代，礼仪不仅仅是一种形式，更是一个家族门面的象征。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能丢了礼数——这是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姐妹俩自六岁起，每天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规规矩矩地向长辈请安。脚步轻轻，生怕惊扰了上座的长辈；声音细细，却字正腔圆。傍晚时分也是如此，雷打不动。

可惜陈父是民身，婉华也没参加过官家小姐的聚会，不然真想见识见识，何谓“三百礼仪成”。

元嬷嬷教导姐妹俩习练礼仪、刺绣与琴艺。她虽训导严格，却也深知礼仪贵在练习，便格外注重行走坐卧，一颦一笑的仪态。嬷嬷不仅传授技艺，闲暇时带着姐妹俩插花嬉戏，还会传述为人处世的智慧，称得上良师益友。日月轮转，燕子翩然归来，不觉间已是一载，枣花也早早地开了。

这日午后，陈父正襟危坐于书房的檀木椅上，案头的画尚未收起。他轻抚着颌下花白的胡须，目光温和而深邃。不一会儿，门扉轻启，婉华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在离书桌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行礼道:"父亲。"

"婉华啊，"陈父放下手中的毛笔，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严,"你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可有想法?"

婉华愣了愣，摇摇头，叹息道： “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儿哪有什么想法？只一条，父母生我育我，女儿舍不得离开您二老还有婉茵。”

"好孩子,"陈父轻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沧桑与无奈,"你自小便聪慧过人，行事洒脱不羁。为父又何尝愿意将这千斤重担压在你稚嫩的肩头？只是...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啊。你可知当年扬州十日之惨烈，那是一段永远无法被遗忘的历史..."

清军入关后，江南许多明朝遗民坚守气节，不肯效忠清廷，惨遭屠戮，昔日繁华的世家大族凋零殆尽，十不存一；无数文人或死于战乱，或隐居山林，江南文脉几近断绝。

为了巩固统治，清朝皇帝还在江南地区推行严苛的文化管制政策，频繁兴文字狱，使得文人墨客人人自危。江南士林噤若寒蝉，往日百家争鸣的盛景不再。这种高压态势持续多年，目测还会继续下去，直到这个朝代的尽头。

婉华恍然大悟，原来陈父选择不出仕背后竟藏着如此沉重的往事。那些无辜丧命的百姓仿佛化作无声的控诉，在她心头激起阵阵悲悯。她心中五味杂陈，既为那段黑暗的历史感到痛心，也为陈父当年的选择多了一份理解与敬意。

“…往昔之事已成追忆，细究当今局势，可见朝廷为稳固江南根基，历代皆以联姻为重策。每朝必选江南名门闺秀入宫侍奉，借此维系君臣邦谊。 康熙年间，江南才女王氏入宫，备受恩宠，连生三子风光无减。当今圣上后宫，曹氏襄嫔虽已逝，却也育有一女温宜公主，延续了江南与皇室的缘分。现在轮到咱们头上，唉，早知今日，便该早早给你和婉茵定下人家，也不至于遭受骨肉生离之痛…”

婉华无助地啜泣着，泪水打湿了衣襟。她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攥着衣角，望着父亲的身影，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平日里的坚强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泡影，只剩下满心的忧虑与不安在胸腔里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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