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冬吴逆叛变,所在人心怀疑观望,实在不少。你独首创忠义,揭举逆札,擒捕逆使,差遣你子王继贞驰奏。朕召见你子,当面询问情况,愈知你忠诚纯正笃厚,果然不负朕,知疾风劲草,于此一现!其后,你奏请进京觐见,面陈方略。联以你一向忠诚,深为倚信,而且边疆要地,正需你弹压,因此未让你来京。经略莫洛奏请率你入蜀。朕以为你与莫洛和衷共济,彼此毫无嫌疑,故命你同往再建功勋。直到此次兵变之后,面询你子,始知莫洛对你心怀私隙,颇有猜嫌,致有今日之事。这是朕知人不明,使你变遭意外,不能申诉忠贞,责任在于朕,你有何罪!朕对于你,“谊则君臣,情同父子”,任信出自内心,恩重于河山。以朕如此眷眷于你,知你必不负朕啊!至于你所属官兵,被调进川,征戍困苦,行役艰辛,朕亦悉知。今事变起于仓促,实出于不得已。朕惟有加以矜恤,并无谴责。刚刚发下谕旨,令陕西督抚,招徕安排,并已遣还你子,代为传达朕意。惟恐你还犹豫,因之再特颁发一专敕,你果真不忘累朝恩眷,不负你平日的忠贞,幡然悔悟,收拢所属官兵,各归营伍,即令你率领,仍回平凉,原任职不变。已往之事,一概从宽赦免。或许经略莫洛,别有变故,亦系兵卒一时激愤所致,朕并不追究。朕推心置腹,决不食言。你切勿心存疑虑畏惧,幸负朕笃念旧勋之意。
这封信声情并茂,王辅臣的骨头再硬,当然抵御不了皇帝的催泪攻势,史书记载,皇帝敕书一到,王辅臣就率领众将“恭设香案,跪听宣读”,向北京的方向,长哭不已。
几经周折之后,王辅臣决定归降大清。这一捷报飞报北京,康熙脸上立刻露出喜悦之色,宣布将王辅臣官复原职,加太子太保,提升为“靖冠将军”,命他“立功赎罪”,部下将吏也一律赦免。
然而,康熙最终还是食言了,吴三桂死后,康熙并没有忘记对王辅臣秋后算账,康熙二十年盛夏,正当清军如潮水般把昆明城团团包围的时刻,王辅臣突然接到康熙的诏书,命他入京“陛见”,他知道,兔死狗烹的时候到了,从汉中抵达西安后,与部下饮酒,饮至夜半,老泪纵横地说:“朝廷蓄怒已深,岂肯饶我!大丈夫与其骈首僇于刑场,何如自己死去!可用刀自刎、自绳自缢、用药毒死,都会留下痕迹,将连累经略图海,还连累总督、巡抚和你们。我已想好,待我喝得极醉,不省人事,你们捆住我手脚,用一张纸蒙着我的脸,再用冷水噀之便立死,跟病死的完全一样。你们就以‘痰厥暴死’报告,可保无事。”
听了他的话,部下们痛哭失声,劝说他不要自寻死路,王辅臣大怒,要拔剑自刎,部下只能依计行事,在他醉后,把一层一层的白纸沾湿,敷在他的脸上,看着那薄薄的纸页如同青蛙的肚皮一样起伏鼓荡,直到它一点点沉落下来,王辅臣的脸上,风平浪静。
王辅臣不露痕迹地死了,朝廷只能既往不咎。他以这样不露痕迹的“病死”假象蒙蔽了康熙,使他逃过了斩首,也保全了自己的全家和部下不被抄斩,但其他降清将领就没有他幸运了。
康熙“赦免一切罪过,决不食言”的庄严许诺言犹在耳,转眼就是一场残酷的血洗,康熙的道德信条,显然也是牢不住的。
在皇权至上的年代,保持皇位的稳定是最大的道德,在此之上不再有什么别的道德。于是,“宁杀三千,不放一个”就成为中国皇帝最执著的信条。康熙无疑也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实用主义者。
在张宏杰的书里,好像上帝为了分析出人性的每一种成分,它老人家进行了千奇百怪的实验:
它把吴三桂放到明清易代的大背景下,看着他的人格结构在历史重压下如何抵抗、伸缩、变形、扭曲、断裂;
它把魏忠贤这样天姿平庸的人推向社会制高点,看他在这个让人眩晕的高度上如何忘乎所以、丑态百出;
它把海瑞这样的道学先生放到纷纭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去,看他无望的坚定顽强和可悲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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