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爷去世了。
年过九十,是喜丧。
因着刘老太爷本是探花郎,祖上基业丰厚,刘老爷在还是八品小官时就娶了京都吏部尚书的嫡次女作夫人,两姓联姻,日子愈发红火,不久便升了七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这不,去年又新升了六品,还与刘夫人育有一儿一女,夫妻琴瑟和鸣,令人好不艳羡。
老爷子西去后,刘府办了场法事,足足办了三个时辰,唢呐班子吹吹打打,断断续续,伴着儿媳女儿哀哀不绝的泣声。
宗亲按辈分叩首,辈分比家属大,家属便跪着还礼,若辈分比家属小,便站着回礼。约莫两个时辰才叩拜完毕。
后火光骤起,燃纸钱,焚金银,火蝶般翩跹腾空。
封棺,守灵三日。
起灵,入葬。
刘家儿郎为送行误了科举,给老爷子用的棺木更是一等一的金丝楠木,合城百姓皆道从未见如此至孝之族。
白事了了,又过一月,刘府上死了个奴仆。
人说这奴仆往井中投毒,要害死刘府上下几十口人,刘夫人仁慈,未送官府,赏了五十杖,也不知这奴仆怎个情形,竟然受不住区区五十杖,就如此死了。
要知道,送了官府,一百杀威杖是免不了的。
刘夫人又赏了片草席,卷了埋了。
这奴仆名唤秦五,十一二的年岁,那日魂魄到了地府,鬼王在上首言此事惊动了神官,要他从实招来。
他跪在殿中,阴郁而寡言,闻声抬起一双黑沉的眼。奇的是,这小孩儿见了青面鬼王,没有半分惧色,眼中无波,像口枯井。
他本是刘家公子。
只不过,是外室所生。
刘老爷本就是高攀了刘夫人,难免惧内,不敢纳妾,只养了个女人在外头。
说来,这女人也是矫情,不过是下人忘送炭火来,就给冻病了,最后还去了,留下个七岁小儿。
薄棺一口,几两首饰,就此葬了。
刘老爷忧心此子乱学,乱做,乱说,遂将其接入府中,养在跟前。
因是刘府第五个奴仆,故名五,随母姓,唤秦五。
既是奴仆,又人小力微,少不得出差错,又受主子打骂。他平日便侯在堂下,等里头的大少爷大小姐吩咐,再就是做些挑水的粗活,一个冬天下来,手定会发红生烂疮。
秦五起先不晓得刘府的主人是自己的阿爹,直到那日他瞧见刘老爷在考察大少爷的功课,大少爷一一作答,刘老爷很是欣慰,亲昵地摸着他的头。
刘夫人在旁侧阅诗集,浅笑嫣然。
过会儿刘老爷记起来新得了块好玉,当即下令凿成玉锁给大小姐。
秦五站在外头,偷偷望着,犹如一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偷窥他人再幸福不过的生活。
他顿时明白了,他的母亲是妾。好像不是,妾是会住在府里的,可母亲没有啊。
秦五没有去找刘老爷。
那一年冬,他问阿娘,为什么没有炭火?娘说下人忘了。他问她为什么不向爹爹告状,娘不语,窗外白雪飞扬,若白鸟绒羽。
他还是很像他阿娘的。
都有些不知好歹的,可怜又可笑的傲骨。
可这傲骨有什么用?在诗礼簪缨之族,傲骨是气节,在平凡普通,身份低贱之人身上,是不知死活。
秦五还是继续当他的奴仆,伺候主子。
只是一颗心再无法如前。
受了打骂,瞧见大少爷大小姐,他会无法控制地想起,他明明也是刘家的孩子,凭什么?
他不想去找刘老爷。
直到刘老太爷西去,他瞧见大办丧礼,流程将近半月,宾客来往,唢呐锣鼓震天响,金银元宝散九州。燃纸钱的烟雾蹿向虚空,香灰味儿浸透了他。
秦五躲在角落望着那一片素白,香灰味阴魂不散,仿佛就是死亡的气息在纠缠他。
他闻见自己的发丝也已被香灰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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