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利一定对当时的领航人信任到了极点,他相信俞仲书的能力和手腕,相信这个眼光老辣的议员精心培养出的儿子,这把“钥匙”一定是利刃般的存在,能够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山峰,担得起这个宏伟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也相信,这个被寄予重望的孩子,一定像他父亲一样敏锐如鹰,能够通过他留下的薄物细故般的线索,找到那把决定全人类命运走向的船舵。
可惜,洪利根本没料到俞子安英年早逝,我那带着璀璨光辉出生的父亲,仅在我来到世上的后一年,就和我的母亲死在了车胎下。小屁孩捏爆了灌满所有人希望的气球,谁也没想到,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最终成为了计划的重中之重,她既不像爷爷那样无私,又不像爸爸那样谨慎,她甚至都没上过大学。
我理解洪宗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才把这件事瞒到现在,但三天时间,在世界范围内找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装置,这简直比大海捞针还大海捞针。
他们是真觉得我能找到,还是迫不得已,只能放手一搏?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啊。
我简直想把屋外所有的富桐叶全部薅光,说不定泡在一万吨香料中,我能沉沉地睡上一觉,再说不定一觉醒来什么项目、研究所、洪宗、“火种”计划、钥匙,都是随风而逝的浮云,我就当自己做了一场跌宕起伏的梦,清醒后我还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混子。
又开始下雨了。我听见钢珠似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窗,路过的风进化成业障缠身的怨鬼,一呼一吸都挤压出凄厉的怪叫,还有千树万树在风中挣扎的枝丫、凌乱飞舞的叶片,它们正如盘桓的乌鸦被打湿羽毛,竭力飞动又被压下。
我洗净了脸和手,但香味仍久久驻留。
此时保护区内又是怎样一片光景?迷航会封锁了区内网络,仅剩的自然人可能会窝在酒馆爆发出一轮又一轮的激烈讨论,出走或留下的两派会尽情阐述自己的观点。偏激的反对者会指责出走的人不顾剩下人的死活。他们会争论、会吵架,甚至拳脚相向。
争分夺秒清点行装的人可能会被突然告知没通过筛选,从而抱头痛哭。相亲相爱的家人可能会被迫分离,爱人也从此不渡银河。极度悲观分子会抓紧最后的时间寻欢作乐,生怕过了这一天,脖子上的闸刀就会掉落。也有像我一祥混吃等死的低文化无业青年,他们不会在意外面天崩地裂的骚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门一关窗一闭就不问死活,谁又知道呢。
保护区外呢?在更广阔的新人类社会,失去了超级电脑的调配,那群没脑子的傻逼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听说研究所大部分工作都已经暂停,想必外面也是如此。那些离了超级电脑就瘫痪的废物会瑟瑟发抖地躲在家里,想通过睡眠逃避恐慌,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连觉都睡不着,更别提情绪自控了,只能做一只缩头乌龟,浑浑噩噩地数着一个月,三十天。
超级电脑真是一个变态的独裁者,它故意的,它故意使新人类全身心依靠它,它故意不让议会做出应对预案。只要让新人类在盲期内战栗惊恐,失控到发疯,一个月过后,他们就会越发离不开超级电脑。它利用议会,利用它手下的提线木偶,针对、圈禁、围戮剩下不受它控制的人。
我不断想起洪宗调查的数据,再这么下去,仅存的自然人还能走到下一个盲期吗?即使可以,一个磨损百年的计划又会有多少信徒呢?
我们何其不幸走到这一步。
雨夜里,风声鸣怨,作践秋花。
谁在多年前一个同样漆黑的夜晚冥然苦坐,做出了离经叛道的决定,谁又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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