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 (2-1)

【幻境一】

听说我是被抛弃在空蝉寺外的。

那天风雪很大，雪白，老主持隐约听见 “呜哇、呜哇”的哭声，被雪断了，又被风续上。

我被抱回去。

我有名子——缘浅。

我有家了。

雪天飞来的白鸟在树顶做窝。

【幻境二】

我生着白发白眼，旁人不叫我缘浅，他们叫我白毛鬼，修月仙人，怪物，丑八怪……

而师父牵住我的手，暖暖的，总说我是从菩提来的，是佛子，天生有灵无性，来这世上尘缘浅。

当时不知，那是风筝的线。

迷迷糊糊我挠挠白发，疑惑地问师父

“师父尘缘是什么？缘浅不知。”

白鸟飞到我脑袋一下一下啄，细声啾鸣。

我咦了声，揉揉它的翅尖。

【幻境三】

尘缘浅、尘缘浅、缘浅……

铺天妖魔冲入空蝉寺，放肆玩弄撕咬，活活拖死残破肢体。

夜很黑，黑得我看不见光。

祂们喊着菩提子，夹着烂肉的牙齿刺入我的身体，只来得及察觉细微的痛。

白鸟拍拍翅膀，如箭矢射入妖魔口中。

【幻境四】

白鸟飞在湛蓝天空，洁白羽翅舒展，我翘起来，翘？

风冲在我身上，我弯折扭转，白鸟振翅我也摇摇，想吐。

“ 呜哇！哎呦！”

白鸟啄啄羽毛，我觉得头上长出个大包。我变成白鸟羽毛，说什么它也听不见了。

我跟着白鸟，春天去吃酸酸的樱桃，夏天唱歌，啾啾复啾啾 ，秋天白鸟忙着收果实，我就躲在一堆羽毛底呼呼大睡，冬天白鸟蜷缩在树顶，头顶一丛丛雪，像挽了髻。

“呜哇，呜……”

白鸟歪歪脑袋，抖飞一堆冰花。

【幻境五】

我并非没有感觉，白鸟从那时就认得我……

风嗖嗖，雪蒙蒙，枯干的树在雪地映得亮，珍珠般的光。寺墙数丈高，门甚巨，底下遮着婴孩，她哭得猫叫一样细，手脚挣开包被，白鸟望着她红紫身体，尖而细的爪子极力提起包被，包被失望地落下。

我冻得羽毛尖硬挺挺的，这鸟飞来飞去，真折了我的老腰，啊啑！

它跃入寺墙。红墙黛瓦，黄梅灼灼，老僧顶着雪，安坐梅树下，衣染了层香。旁人是附庸风雅，老僧却是融入雪中的画。

白鸟不管什么画不画，飞下去啄老僧脑袋，老僧掀开双眸，让它落在掌心

“一切有缘法。”

羽毛堆抖了抖，似乎有许叫了声师父。

老僧拨念珠的手，停了。

【幻境六】

我看见师父，看见师姐妹哥弟，看见妖魔入山，看见白鸟飞入妖怪肚中，甚至不用吞咽。

我大叫“不！”

意识俄尔昏昏蒙蒙，像分成很多份，白鸟也化做万千，都有片翘起的羽毛。

无数只白鸟，从妖魔体内蹿去，妖魔身体绽出炽烈地白光，像是毛孔长出的长线，牵连妖魔，缓缓地、一束一束，分成碎肉。

【幻境七】

白鸟它成了我的肺脏，成了我的眼睛，最终流成一滴泪，干涸了，再流不出。

这是我的生命，我的魂灵。我是只不能飞的白鸟，白鸟在我身内也不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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