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未月,一切都还浸润在梅雨时。每年逢上这时,上海浸泡在佘山的一声喷里,雾帘厚重作空中靡蒙的一团。自西南到租界充斥着浑浑噩噩的疲惫,从早到晚闲不住的呵欠劲儿。
马斯南路的老哈巴狗趴在甬道尽头,蜷缩在方池旁昏昏欲睡。沪城的雨太多,满大水,从路人窄窄的袖口里飘缕金陵的粉黛菱香。
摊摊水洼在黄包车下溅成花谢了一地,黄铜铃却依旧干脆清亮,随着车夫从街东头飞奔到西尾去,消弭了。
回廊里遥遥闻见戏腔润韵如鸾吟,负手侧耳去听,才发现唱的是牡丹亭。正是轩窗帘雨时,霶霈如斯绵软,把沪城泡的发皱。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唱戏?”
房内冷香缭绕,只见女子用白玉钗子绾了发,唇上抿一抹艳脂。琉璃台灯的光像黄月一样静谧,程延峻卷了支旧烟站在门扉处窥见她面容姣好的侧脸。眼尾飞入鬓,画眉细如柳,呵气如兰,弯了腰肢。
“兰花指里捻了二八芳华,细嗓里吟出旧曲梦醒。”程延峻有意蹑声上前一步,从后拥住她。后者愕然回顾,程延峻似有若无地啄吻女子的耳侧。她大抵刚洗过发,其间还有皂荚细粉的清润香气。
“少爷!”管家陈思南的声音打乱了程延峻的思绪。
“嗯?那个唱戏的女子呢?”
“这里荒芜一片,哪有什么唱戏的女子,少爷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算了算了,不重要了。”山河未靖,何以为家?如今若真有人在此唱戏,怕也是落了个家亡人散各奔腾的悲凉。
日落西山时,黄浦江面漂浮了一层白色泡沫,仔细看或许是银磷骨灰,是被炸毁的作战器械脱落下来的塑料外壳。
一个浪潮打来,浅滩上半死不活的尸体被卷入河海,冲进了激流的漩涡,还没来得及挽救便只余留一滩证明曾存在过的血迹。
日寇的炮台从租界上移架在了闸北区,炮火连天轰炸数日,上层人士该躲的躲,该藏的藏,棚户居民楼的普通百姓无处可逃受了这灭顶之灾。
张副官眯眼望着鲜血染红的青天白日旗和无辜逃窜的国人百姓时,迟迟无法张口喊出那句撤退。
“打,给老子打死这群狗日的鬼子,他娘的。”
遗骨尸骸遍地成山,荒凉堆积在千疮百孔的国家之下,满目疮痍,是红的河流、空的子弹壳。炮鸣枪响,卯足了劲儿的怒喝充斥着江岸,红色头巾是视死如归的象征,血性昂扬的将士抱着连射的机关枪冲锋陷阵,又一排排地倒下躺进汪洋血泊。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程延峻黑皮鞋尖碾过还燃零星橘光的烟头,转腕轻甩身后军绿大衣,有风从下摆川流而过,倏然冷清,身影不为凛冽寒风而斜于战场傲视敌寇。
“当以家国为先。”
舌抵上膛轻啧出声,垂眸摸出腰间配枪,指绕扳机反转一圈重握回掌间,便拉开保险展臂高举朝天放枪,空气间只余回音和硝烟刺鼻。
“不收河山终不还。”
张副官侧过脸埋于阴翳中隐去难言情绪,可越是通向崭新未知奔向无渊黑暗,越是惊慌失措难以抑制的回想,临送别时眉目流转间柔情万种,军人见惯生死也会生出几分贪生念头,此战绝不许败。目光扫过同在战壕已整装待发的下属,他们有些青葱,却个个无畏,敛了万般柔情,复而满身阴鸷。
“ 犯我中华者,杀!”
性命这一词汇,说是轻飘飘,也确是一刀、一枪轻而易举就能褫夺,说是沉重,也许要付出比存活更高的代价才能将其握在手中。
那些民众何其无辜,要被这无情的侵略倾轧,连在战乱中勉强挺直脊梁生活都很难做到。
援军迟迟未到,中央的急电却一封接着一封沉沉压在心弦,我不是看不到日军的飞机坦克,也不是可以完全忽略那些明晃晃的利刃。
那上面都沾有猩红的血,甚至自己心知肚明,他们站在此处就是浸染过太多同胞的血才能如此趾高气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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